王步凡这时终于能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静一静了。他有个毛病,愁闷时想喝酒,高兴时也想喝酒。他这回能峰回路转当了副书记,心里总有一种做贼的感觉,自己想起来都脸红。今晚酒没尽兴,他想给乐思蜀打个电话让他过来再陪自己喝两杯。一看表已经十一点了,就没打电话。自己打开一瓶酒又喝了多半瓶。
王步凡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头有点晕,心里有点乱。他想到副县长选举的闹剧,不禁仰天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又想到自己不幸的婚姻,不由自主地又小声哭了。他心中有太多的委屈和遗憾,仕途上的坎坷让他心中愤慨,不幸的婚姻让他快要烦死了。
王步凡的笑声惊动了叶知秋,她正和表姐陈玫在说话,并要留陈玫住下。她见王步凡屋里灯光未熄她们也没敢休息。等她和陈玫走近王步凡的住屋时,竟听到了哭声,她知道王步凡肯定是又喝多了。见门虚掩着,她就赶紧推门进来,一边给王步凡倒水,一边柔声细语地说:“酒喝多了伤身体,以后别喝那么多。”陈玫在王步凡的住室前踌躇了一下没有进房间,她诡秘地笑着又回叶知秋的住室去。
王步凡睁眼一看是知秋,就说:“知秋,我自己来,不能老让你伺候我。”说着话他的眼睛又产生了错觉,误把知秋当成扬眉了,叫了一声眉,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准备和知秋握手,忽然一阵头晕,他重重地倒在地上。叶知秋一惊,水就烫伤了手。她顾不得疼痛,赶紧去扶王步凡。王步凡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两条腿却站不稳。他喝醉酒也很少有失态的现象,只是爱在酒后哭。
王步凡躺在床上,叶知秋才又把半杯热水中掺了些凉水让王步凡喝,王步凡爬不起来,叶知秋扶他慢慢起来喝了水。这时王步凡发现叶知秋的手烫伤了,红肿了一大块。他拉住叶知秋的手说:“知秋,你待我真是太好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我一定要好好待你。”
叶知秋竟无端地流泪了,她擦了擦泪说:“你刚才误把我当成扬眉了,扬眉是我的另一个表姐,难道你认识扬眉?”
第95节:第六章万花纷谢一时稀(4)
王步凡这时清醒些了,急忙松了叶知秋的手,望着她傻笑,并没有说明他与扬眉认识与否。他再一次拉住叶知秋的手说:“我真想娶你这样的淑女为妻啊!可惜我……”王步凡醉了,并没有征得叶知秋的同意就说出了这番埋藏心底已久的话。他见叶知秋脸红得像红布一样,又有点后悔:“我酒后失言,你……你别介意,就当我啥也没有说……我一直把你当作妹妹,当作一件珍贵的玉器,不忍心伤害你,你……你不同意我不会强……强求你的,就……就当我什么也没有说。”
叶知秋这时鼓足勇气说:“我不忍心拆散你的家庭,那样是不道德的,但我心里也很矛盾。我一直在等你,我……我以为你不爱我呢。”知秋说罢用热辣辣的眼光看着王步凡。
王步凡笑着摸摸叶知秋的头发说:“我很爱你,但我在没有离婚之前决不会碰你一下。张老师对我有大恩,我不能干对不起他老人家的事情。知秋,我十万分想离婚,但人言可畏啊!连儿子含愈都劝我离婚了,只怕离婚是迟早的事啊。”
叶知秋叹道:“那我就傻等着吧,反正已经等了快四年了,我……我还要继续等下去……”
王步凡这时想吐,叶知秋急忙去拿了痰盂,王步凡吐着,叶知秋用心地给他捶背。吐完了,叶知秋又让王步凡喝了水,他这时才觉得好多了,头也不晕了。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拉着叶知秋的手闭目养神,不一会儿竟然睡着了。叶知秋见王步凡睡着了,才慢慢把手抽出来,先去倒了痰盂,然后很细心地整理房间。房间整理完之后,她发现王步凡的脏衣服放在床头,就拿到卫生间里去洗。
叶知秋一边给王步凡洗衣服一边想心事。她从见到王步凡的第一次就敬慕这个男人,仰慕他的才华,羡慕他的气质。自从到孔庙工作后,她一直在暗恋着王步凡,甚至早就做好了准备,想把自己交给王步凡,但是王步凡总是顾虑重重躲躲闪闪的。在这一点上她失望过,最终还是理解了王步凡,因此她就更加爱他。在王步凡任孔庙党委书记的两年多时间里,她曾经犹豫过,甚至想找个男人赶快结婚,又忘不了这个有妇之夫。她是在极度矛盾中度过来的,经历那次乳防手术之后,她才下了决心,就像一个赌徒一心要赌赢一样,即使等王步凡一辈子她也不后悔。现在王步凡又和舒爽闹得处于分居状态,在这个问题上她问心有愧也无愧,说有愧,她一直在爱一个有妇之夫,觉得自己像个一心要偷吃别人家葡萄的贼,说无愧,她从来没有想拆散王步凡的家庭。舒爽在宴席上的种种表现让她很瞧不起这个女人,她为王步凡感到可悲,也为舒爽感到可悲。舒爽其貌不扬,就应该打扮得朴素一点,对丈夫温柔一点,这样也许能让丈夫从另一方面感到欣慰。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不爱漂亮女人的,同时他们又大多看重家庭的安定。作为妻子,最重要的是体贴和温柔,而不全在于外表。舒爽似乎不懂得这些,她的失败就在于既没有漂亮的外表,又没有温柔宽容的内涵,这种女人注定要成为悲剧婚姻的主角。她懂得这些道理,可惜舒爽不懂。
叶知秋觉得不早了,就收回心思快速洗完了衣服,又把衣服晾在衣架上。她走出卫生间,见王步凡睡得正香,就悄悄出了门,把门锁好,回自己的房间去。
陈玫被叶知秋惊醒了,她却装睡。叶知秋与王步凡的关系她已经看透了,但她是个很有心计的女人,她不想向叶知秋说明王步凡与扬眉的关系,她认为王步凡如果娶了叶知秋,对她的前程是有好处的,也算是一桩美事。只可惜天地太小了,叶知秋暗恋着的人竟是表姐扬眉的初恋情人。不过陈玫并不计较这些,过去还有姐妹易嫁的事情,况且叶知秋与扬眉仅仅是表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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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方通知五月十五日的上午八点钟召开常委会。王步凡走进县委二楼小会议室时,见李光源和其他人已经到了,米达文和安智耀还没有来。原先王步凡不知道李光源的底细,后来才听说他是天野市委书记李直的远房侄子,他当了常务副县长恐怕也是李直从中起的作用。不过李光源的本质很好,与李直的性格没有接近的地方,王步凡对李光源的印象不错。
过了一会儿,安智耀夹着包拿着水杯到了,米达文拿着水杯最后到,两个人几乎同时把水杯放下,随着那清脆的水杯声他们坐下后还亲密地交谈着,根本看不出彼此之间有任何矛盾。
常委会一般是书记一到会议就开始了。米达文先讲了一通天南目前的形势和任务,又讲了调整乡镇局委班子的必要性和召开党代会的重要意义。米达文正讲着话楼下就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田方闻声急忙出去了。不到五分钟田方又摇着头很无奈地进来了,说:“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啊,葡萄酒厂的人又来集体上访,已经把县委门口封了。”
第96节:第六章万花纷谢一时稀(5)
会议室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王步凡下意识地看了一下窗外,由于楼高并没有看见下边上访的人,只见杨树和松树在风中摇曳,树枝晃来晃去,就像那些告状的人已经把手指向了窗户玻璃,说会议室里坐了一群吃干饭的庸官。
米达文倒是很能沉住气,对群众上访的事情只字不提,也不表态,说只管继续开会。于是会议按程序先通过干部任用名单。因为是事先商量好的,已经照顾到了方方面面的关系,所以安智耀不提什么意见,其他常委谁也不会说啥,就算通过了。这样的会议,领导即使要说话也会说得含蓄隐晦,往往用很原则的话表明自己的意图,一张张面孔也都是原则性很强的样子,如果你想从这些面孔上看出他们的内心世界是很不容易的,区别在于五官,相同也在于五官,甚至偶尔有些微妙的感情变化,也是极难从表情上看出来的,一般都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会议继续进行,接下来米达文给王步凡使了个眼色,王步凡明白米达文是让他说马风的事情。他清了清嗓子开腔了:“有个事情大家是否议一议,事先我也没有向米书记和安县长请示,我只是随便说说,是关于马风同志的事情。马风这个同志我还是了解的,工作有热情、有魄力,就是方法有些欠妥,性格有些急躁,因此有些时候就难免好心办错事。当初盖孔庙办公大楼时,我曾力劝不要那样做,但他就是不听。这件事情细想起来我也有责任,没有及时向县委县政府汇报,最终让马风同志犯了错误,蹲了两年监狱。现在马风同志放出来了,我想咱们不能一棒子把人打死吧,总得给碗饭吃。当年葡萄酒厂的效益还可以的时候,马风同志从芙蓉镇把妻子调到天南安排在葡萄酒厂,现在下了岗,每月只有一百元生活费。马风同志呢,一分钱工资也没有,他的大儿子去年考上大学因为没钱放弃了。一家人为此愁得整天哭哭啼啼的。前天我去马风同志家里看了看,家中穷得连一般农民都不如,一家四口连捞面条都吃不上,全靠亲戚朋友接济着过日子。当初有人传言说马风同志在盖大楼时收了包工头十万块钱,我当时就不信,后来也没有查出他有经济问题,现在的事实恰恰证明马风同志虽然工作方法简单些,却是个廉洁的同志。我的意见是看能不能给马风同志安排个工作,总得让他有碗饭吃。”
牵涉到敏感问题了,会议室里显得出奇的静,谁也不说话,不表态,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到。安智耀虎着脸望着窗外,只管抽烟,让你觉得他有话说,好像又不急于说。
匡扶仪打破沉寂首先表示赞同:“步凡同志的提议我看可以考虑一下,我们既要反腐败,又要关心干部。马风同志一家四口每月仅凭一百块钱怎么生活呀?再说他儿子又有什么错?年年报纸上都有救助贫困学子的事例,我们总不能让马风同志的错误影响到下一代,影响了孩子的前途吧。在这方面也不是没有先例,四年前工业局的局长因为没有处理好下岗职工问题,有八名下岗职工集体自杀,结果被撤职法办了,后来出狱后不是安排了个科委副主任?五年前司法局的局长,因男女关系问题女方服毒自杀受了处分,后来不是安排在档案局当了副局长?我看马风同志也是可以安排的,至于安排不安排职务在其次,主要是要解决他们一家四口的生活问题。”
其他常委都不置可否。王步凡也知道匡扶仪说的那两个人都是市里领导打了招呼才安排的,马风的事上边没人打招呼,他没有上层关系。这时安智耀把烟屁股一扔十分恼火地拍着桌子说:“我坚决不同意这种无原则的做法。有错误就是有错误,有困难再说困难。马风是谁的同志?一个劳改释放犯该不该称他同志?当然我也非常同情马风,但是同志们想一想,情和法有时候是不能两全的。如果现在把马风重新安排了工作,那不恰恰说明当初我们处分他是处分错了?以后再有刑满释放人员安排不安排?我倒有个办法,咱们常委们每人资助马风两千块钱,田主任负责转送到马风手中。他儿子的大学还是要上的,不能误了下一代。我们共产党人不能搞株连政策,父亲有罪不能让儿子承担。关心下一代也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嘛!”
王步凡脑袋里嗡地响了一下,似乎有人打了他一闷棍,他明白今天自己的话题可能要引出麻烦了。常委会上有整人的事儿,有行人情的事儿,人情行好了,有人感激你,整人整错了对象会得罪一大片,看来米达文把他架到火上了。凭他的直觉,安智耀反对安排马风,绝不是就事论事,还有更深层次的意义。然而他已经把话说出来了,再也难以收回。王步凡细细揣摩安智耀的这番话,觉得他明显是冲着米达文来的。他也会猜测出给马风安排工作是米达文的意图,只不过是借王步凡的口说了出来罢了,因此他就来了个一箭双雕。既很讲原则、很坚持正义地否决了王步凡的提议,又很讲人情地让常委们资助了马风。这样似乎把情和法兼顾起来了,马风的事情也被否决了。然而两千块钱买个好名声,在安智耀身上如同拔了一根毫毛,他乐意这样做,而其他人未必愿意。他这么一说,不愿意的人也不好表示反对,谁反对谁就会背上不关心下一代的罪名。
第97节:第六章万花纷谢一时稀(6)
米达文见安智耀把话说到这份上,就开始和稀泥了,“马风的事情我看就先放放吧。安县长的建议很好,再苦不能苦孩子嘛!这事情由田方同志负责吧,一定要让马风的大儿子能够上大学……”
会议的议程进行完毕,本该散会了,但楼下的吵闹声仍然没有停止。米达文又开腔了:“咱们临时动议一下葡萄酒厂的事情吧,工人们总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葡萄酒厂坏就坏在盲目扩建上,现在光外债就有两千万,这个坑谁又能填得起呢?可是我们的工人兄弟姐妹也不能不管啊……”
“那就让它破产,不要再背这个包袱了。”匡扶仪很轻松地打断了米达文的话。
安智耀和梅诗愚这时也竭力附和。米达文却沉着脸没有表态。
大家都知道葡萄酒厂是盲目扩建给弄垮的,当初主张扩建和负责扩建的又是安智耀,当时他是天南的常务副县长,本想通过扩建酒厂捞点政治资本,能够顺利当上县长。可是事不遂愿,扩建的厂房还没有全部建好,酒厂因外债过多,形势急转直下一天不如一天,为此也影响了安智耀的前程。据说在考虑安智耀的提升时市纪委书记廉可法提出了质疑,他提拔的事情就算搁浅了。两年后他才当上县长,后来想当县委书记又有人提出异议,于是米达文临危受命,从天西县县长任上调到天南来当县委书记。安智耀虽然官没升上去,却发了财,谁都知道在葡萄酒厂扩建工程中安智耀捞了不少好处。尽管赵稳芝那篇《天南葡萄酒厂假若不扩建》的文章发表在《河东内参》上,上边也有领导过问此事,但这个事情时间太久,情况太复杂,天野市纪委和监察局并没有派人下来查处这个事,据说是李直不让查。究竟李直从中得没得到好处老百姓不清楚,只知道他弟弟李爽当时就参与了酒厂的扩建工程。现在酒厂不死不活,或者说几近倒闭。安智耀一直是主张让它破产的,梅诗愚也竭力附和。不知什么时候,梅诗愚已经和安智耀穿了一条裤子,上了安智耀的船。雷佑谦、秦时月都是李直和雷佑胤线上的人,也总和安智耀保持一致。米达文也算是李直线上的人,似乎他与李直的关系不如安智耀与李直的关系好,他来天南是原市人大常委会主任边际点的将,边际现在已经退二线了。关于酒厂破产的事米达文不同意,他不想在他担任县委书记期间让酒厂破产,那样他就扮演了败家子的角色,成了天南人民的罪人。因此尽管酒厂职工年年告状,已经成为天南最大的包袱,但米达文抱定决心,只要他在天南当一天县委书记就不会让酒厂破产。另一个原因是安智耀在酒厂扩建中有经济问题,酒厂一破产,岂不让安智耀万事大吉了。酒厂一日不破产,这颗定时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