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琴还是故作犹豫,她越这样,小宦越怀疑。一身的好奇劲上来,是劝了又劝。见火候差不多,陈恒暗暗朝着宝琴眨眨眼,后者这才拿出东西给他。
这一见,可就不得了。殷久因为想贪下这五千两,在文书上刻意要求,不用写明太多。只说了苏州织造局卖了布匹给薛家,作价五千两。殷久是给自己留了条路,故意不说具体卖的东西,方便自己以后做账,或是打起嘴皮官司好解释。
尽管纸上的字眼含糊其辞,可盖的印确实是织造局的印。小宦越看越奇怪,这苏州织造局到底卖了什么,能赚上这么一笔横财,还如此遮遮掩掩。
察觉出其中有鬼,小宦笑着将文书还给两人,又说要去亲自准备东西,将薛、柳二人请到大堂稍坐等候。
待几人换过地方,柳湘莲冲着亲自书写文书的陈恒眨眨眼,后者也没说话,继续低头肃穆,做好乖巧下人的模样。
不久,时任杭州织造局的总管李保,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见面就笑道:“听到理国公跟薛家的子弟一起上门,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遇见什么招摇撞骗的江湖人士。”
李保在小宦的陪同下,提着绯色衣袍坐在位置上,继续道:“一见到你们两个,我到真的信了。”
柳湘莲做疑惑状,道:“那公公是如何相信我等?”他摊了摊手,真诚道,“我们还一句话都没说。”
李保笑了笑,“是感觉。我这人,看人一向很准。”
如此故弄玄虚的回答,倒叫薛、柳两人不好回答。只道了几声原来如此,佩服佩服。陈恒却知道,从苏州织造局的卖票拿出来时,李保肯定不会怀疑他们的身份。
之所以这样说上一番,李保是存心欺负两人年纪轻,想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形象。意在给薛、柳二人施加压力,让他们掂量自己一会要说的话,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这手段,在后世的商场上极为常见。也是很多上位者,十分钟爱的方法。陈恒刻意没给薛柳二人讲过,力求他们演出一个真实。
见到两个锦衣少年的反应,李保笑了笑,又把话题拉到前头接见的外蕃上,一会说说外国人身上的味道,一会说说他们对杭州布匹的认可。
东拉一扒,西打一棒。这样漫无边际的聊完,在气氛放松时,李保突然冷不丁问道:“不知两位世侄,在殷总管处买了什么东西。不如说出来,让我帮你们参详参详,看看是不是买贵了。”
此话一出,薛柳二人对视一眼,都知道陈恒说的下一个阶段来了。心中不禁佩服起对方的料事如神,这次由柳湘莲替宝琴出面作答,故作艰难的将大致的东西说了说。
同样是织造局的总管,李保一听就知道殷久打的算盘。再联想到那张卖票上的文字,他心中不禁暗道可惜,马无夜草不肥。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怎么就落到殷久的头上。
可惜此事已成定局,自己不好插手。不过殷久敢开这个头,自己卖不了薛、柳,也可以走走别的路子。李保本还有些扫兴的心情,立马涌上一股喜意,“原来如此,这殷久还算厚道人,卖你们的价也算公道。”
宝琴闻言很是高兴,当即天真烂漫道:“有公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以后可以跟殷公公一直买下去。”
李保一震,什么叫还要买啊?他以为就是笔横财,没想到还是个下金蛋的母鸡。当即停了停话锋,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你以后还要买?”
这可是五千两的布啊,你家是有多少下人。还是你们这些皇商,家里个个都弄得跟王府一样?
“啊?!”宝琴舞着纸扇,点头道,“是的,爹爹说家里亲戚多,一年四季的衣物都要常备、常换。”
见这小子三言两语就把底细漏了,李保当即反应过来。想到金陵四大家的奢华,想到京师四王八公的富贵,这些家族的关系,一直亲密无间的很。
这得是多大的一笔钱啊,纵然是李保也不得不心动,当即问道,“你跟殷久都谈妥了?”他话说完,就知道自己问的不妥,又改口问,“你是打算以后都去苏州织造局买?”
“是啊。”宝琴点点头,“公公不是说殷公公的价格公道嘛。”她笑了笑,继续道,“殷公公跟家父有旧,知道我此行是替家里做些事。就想帮一帮我,让我今后直接找他拿就是。”
公道,公道个屁。李保心中暗骂不已,都是放在库房里吃灰的东西。之前就是怕宫里怪罪,大家才不敢出手买卖。现在有你们四王八公顶在前头,他殷久可不得发达了?!
李保越想越气,喃喃自语道:“我跟你爹的交情也不错啊。”其实他跟薛瑱最多就见过几面,泛泛聊过几句。
宝琴低头嘿嘿笑过,又道:“才知道爹爹在外有这么多朋友。失敬失敬,”
李保不耐烦的换了个坐姿,又前倾着身子,不死心问,“你交过钱了?可写好文书。”
“还没呢。”宝琴露出羞涩的笑容,一副不好意思说话的表情。柳湘莲适时接话道,“我们就付了一千两订钱,这次出来玩,身上钱带的不多。等二郎回了家,再派管事拿文书过去付钱取货。”
该是这么个流程,李保点点头,正思量着自己要用什么理由掺一脚,夺了殷久的财路时。外头突然来人禀报,说薛家下人来访。
如今宝少爷正金贵稀罕,李保就命人将薛家下人带进来。也是天作的机会,信达此来的时机不早不晚刚刚好。
陈恒看着满头是汗的信达小跑进来,给李公公见过礼后,就贴在宝琴身后窃窃私语。宝少爷的脸色突然一变,手中的纸扇掉到地上都不自觉。陈恒赶忙上前,替主人拿起纸扇,小心放回宝琴手中。
等信达说完话退回去,李保还来不及问,柳湘莲已经抢先道:“二郎,你怎么了?我看你脸色这么不对,可是出了什么事。”
问得好啊,姓柳的小子。李保一听,立马悠闲的端起茶杯,也不喝,只这么端着,把玩着茶盖。
宝琴歉意的朝着李公公拱拱手,道:“李公公,实在失礼的很。家里的大管事来了,正在客栈里等我。我跟柳兄先告辞一步,之前买的东西,公公托人送到客栈给我就行。”
“不急不急。”李保怎么肯这样放她回去,当即出声留客,“我看你这般模样就是碰上麻烦事,不妨说来与我听听,我在城里还能说上些话。以我跟你爹的交情,世侄还拿我当外人?”
“哎。”宝琴无奈,只好坐好位置道,“先前殷公公帮了我的忙,又说自己手头缺些生丝。正巧我爹手中刚好有一批,我想着公公帮了我这么大忙,就把那批货都卖给他了。
当时赶着出来玩,没顾得上把此事告诉家里的管事。这不,管事今日拿着那批生丝,已经跟城里的布商谈好价格,我得赶紧过去解释一二,免得误了殷公公的事情。”
李保大为惊奇,苏州织造局还能缺生丝?说不够用是真的,说缺,那他是一百个不信,就问道:“你爹手里还有一匹生丝?”
“是啊!扬州的秋浦街生意不好,家父瞧着那批货放着也是放着,就把它们都买下来,准备拿出来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