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暄指向不远处高高的宫墙道:“绕着皇宫的一圈街,因贴得离宫城近,几乎便罩在这凤头墙的影子下,风都人便呼为凤影,最是寸土寸金的好地方,富豪显贵,无不以能挤进里头为炫耀,似顾大人这样往外搬的可不多见。也是恰好叫我们赶上,不然寻不到现成的,便只能划地新起,那哥哥便不知几时才能回得来啦。”
秋往事斜睨着她道:“你巴巴地要介绍我们买别处,便是怕这里被我们抢了吧?”
秋随风暗暗瞪她一眼道:“别胡说,我们如何抢得起,卫姑娘是好意。”
秋往事一扭头,指着那宅子断然道:“今日买不起,未必日后也买不起。我哪儿也不要,就要这里,一日买不起,我便一日睡它门口!”
秋随风知她当真做得出来,忙嚷道:“要睡你自己睡,我可不睡。”
卫暄“吃吃”直笑道:“街上可不由人胡睡,被城吏捉着,有银罚银,无银罚役,划不来,划不来。”
秋往事不免又气得一顿跳脚,秋随风不睬她,自拉着卫暄到一边道:“卫姑娘要卖的,可便是自家屋子?”
“正是。”卫暄点头道,“我哥昨日便到了,同那火火堡大小姐一起直接进了宫里,我还没见上呢。今日晚些待他出来看过这宅子,若定下来,我们立刻便搬了。原先的屋子就在城外,贴着墙根,走两步就进城了,方便得很,在城外也算一等一的好位置。城里城外,就隔那一道墙,几步路的事,价钱却低上几倍,当真划得来。家什也都是全的,带铺盖进去便能住。院子也宽敞,有好些果树,都留给你们,每年也不需怎么打理便能卖不少银子。你们若有兴趣,现在便可跟我瞧瞧去。”
秋随风听着颇觉心动,扯扯秋往事道:“往事你瞧如何,咱们看看去吧?”
秋往事想也不想便摇头道:“我们又未必长留风都,若不是这座宅子意义特别,我们买房做什么。”
秋随风一怔,这才想起先前扯的谎,吱唔着道:“唔,这么说来,好像的确用不着买。”
卫暄不明内情,眨着眼问道:“当真不买?姑娘也不考品了?”
“不是不落籍不让考么,你那城外的房子,能落城内的籍?我还是改日回老家考去。”秋往事说着撇撇嘴道,“再说一个三品风枢的年俸才同个管家一般高,这么想着我都不乐意考了。”
卫暄“噗”地笑道:“你听那宣平瞎扯,顾大人清廉得很,自己的年俸也不知有没有五百两,哪有五百两给他。他那五百两呀,有一多半都是背着顾大人干些台下勾当弄来的。顾大人也有所察觉,因此搬到东城都没带他过去,说是留他处理宅子,其实已是辞了他一半。他自己也知道,因此一个劲儿卖高价,想最后再刮一笔。他先前明明已同我谈妥了,见你们好骗,又反手就卖给你们,若真叫他得逞,闹得火火堡大小姐没地方住,我哥岂不成了欺君!嘿,我本还想着左右皇上掏钱,犯不着狠压他价,这下可不客气啦。顾大人东城的宅子还没清帐,就等着这笔房银去填呢,想必催得他紧,咱们且瞧瞧谁比谁沉得住气!”
秋往事瞧她摩拳擦掌的模样,也兴奋起来,用力点头道:“没错,狠狠压他!”
秋随风瞧着风都人物个个精明,不由暗暗啧舌,叹道:“姑娘真行,什么都知道,我瞧那宣管事可斗不过你。”
卫暄双眼亮闪闪的,笑道:“在风都城混呀,不怕没银子,就怕没消息,你们若在风都落脚,可也得记着这一条,不然,喏,就被宣平这样的唬了。考品的事呀,他也唬了你们,考品确实需在本籍,这籍却非户籍,而是枢籍。”
秋往事奇道:“几时又兴出一个枢籍?”
卫暄道:“不就是随那原籍考品的律令一同出的。品级考官皆是官派风枢,哪有那么许多,还能乡乡县县皆派人去不成。若依户籍算,许多不设考点的小地方人岂非一世不必考品了?因此便设了枢籍,好比风都周围三城十四县,便同属一个枢籍,皆可上风都考。枢籍也与户籍不同,不必置产落户,只需在当地修习枢术便可,去正经枢学堂自是最好,若是零散师承的,去当地枢院挂个名,满半年也便成了。”
秋往事听得直皱眉,问道:“又是谁想出这等啰嗦规矩?”
卫暄道:“储君喽,他自代领了钧枢位,很是积极,出了许多新律。”
秋往事道:“咱们储君可是很闲,怎的也不管大事,整日尽折腾些鸡零狗碎的?”
秋随风听她言语不敬,想卫暄也算官家人,忙暗暗扯她。倒是卫暄不仅不甚介意,还掩嘴偷笑道:“谁说不是呢,我瞧那储君也是新官上任,手痒难耐,每日不拟几道令便不舒坦。不过我哥倒向着他,多半是因受了他提拔,整日储君长储君短。说皇上已怠政多年,虽说底子厚一时瞧不出什么,其实已渐成积弊,若放任不管,早晚成患,储君便有振奋之心,知道世无完律,一条令行得久了,自然被人摸出空子,因此总须应时而动,虽不可频改,却也不可不改,否则良律反成弊律。好比考品,本意是促人修习枢术,先以国养枢,再以枢养国,固是好的,只是施行年月已久,便渐渐变了味,成了逐利之途。最早还是各枢院自考后报官批准便可,后来人数益增,便设了官考,再后来舞弊日甚,又添了轮枢,总之规矩是越来越多。到了如今,又连轮枢也不成啦。”
秋往事奇道:“没有轮枢之时,本地学生便由本地枢士考,彼此皆相熟,容易舞弊。如今轮枢,考官皆不留本地,临考前官府派马车送往别处,未到之前连自己也不知去往哪里,且一应衣食皆是官供,自己空手去空手回,也没法现收银子,这还能如何舞弊?”
卫暄“啧啧”笑叹道:“一朝入品,一生食禄,多少人削尖脑袋往里钻。你住得偏,大约没见识过,别处不知,在风洲呀,可有个词叫‘枢牧’,你猜是什么意思?是年年都有那么一拨人,追着自己本地相熟的考官,如牧人逐水草一般,考官被派到哪儿,他们便上哪儿考,天南海北都跟着去,不辞劳苦。起初这么做的还不多,后来有样学样,人人如此。许多人原本与本地考官也未必便有交情,可外地也有大批人追着他们当地的考官来此,若留下来倒怕被排挤打压,于是也只得跟着走了。时日一久,倒几乎成了规矩,不走的才要被人说不上进。每年考品前约摸一月,送考官的马车一出城呀,不出一日,城门口的队伍便能排起一里长,都是大包小包追着去的,结伴而行,浩浩荡荡,可热闹呢。”
秋往事与秋随风皆睁大了眼,讶道:“还有这种事!”
“如何没有。”卫暄道,“这一来不止是舞弊,还生出许多旁的事,譬如途中风餐露宿病了死了的,遭了歹徒盗匪的,失散迷路的,每年总有人回不来。官府年年苦劝大家留在本地考,总也无人理会,可出了事,家人便反怪官府为何出这轮枢令。听我哥说,有些小地方的官府被闹得没办法,反倒还派兵护送枢牧队伍,一路照拂周全呢。考生如此历尽辛苦追着考官,自然指望得些实惠,若仍然考不上,便难免怨到考官头上。可每年名额有限,总是考上的少,落榜的多,于是考官倒是结恩的少,结怨的多。但凡做过考官的,在民间没有不被臭骂的,闹上枢院的也有,撤了官枢的也有,降品除品的也有,甚至入刑的也有,有些虽确是罪有应得,却也有不少当真是无妄之灾。于是考官本自人人争抢的肥差,一时又成了无人愿接的烫手山芋,有些地方甚至招不到足品考官,找低品的凑数呢,六品七品的人倒跑去考五品四品的,你说岂不可笑?”
秋往事咋舌道:“这么看来,枢籍还真是势在必行。”
“一般地也有人骂。”卫暄挥挥手,忽冲她挤挤眼,凑过去小声道,“这话可别外传,听我哥说,储君的意思,枢籍也是治标不治本,不过一时权宜,将来考品之制整个要大改,虽不知究竟变成如何,总之必定比现在难。所以呀,你若有心考品,我劝你越快越好,若不抓个尾巴尖,说不准将来便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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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往事狐疑地瞟着她道:“你一个劲儿要我考品,可是为叫我们买你房子落籍?”
卫暄眉眼弯弯地笑道:“姑娘多心了,我买此处宅子自有皇上掏钱,又不等银子用,何必急着卖房。何况不怕你恼,你们身上只五百两银子,便买我那屋子也是不够,只能先租着,枢籍的事还是得寻枢院着落。我是瞧着你们姐妹颇觉投缘,若能留在风都,我也多两个朋友。入品风枢近年良莠不齐,大多无所适事白领俸禄,已成朝庭一大负累,改制是迟早的事,你开口便要考三品,想必本事不小,若回头被新制卡着,岂不可惜。”
秋随风也劝道:“卫姑娘说得在理,你不是嚷着不想回山,要踏遍九洲么?如今爹娘找不见,东西又贵成这样,咱们不赚些钱如何过日子?我看诊所得到底有限,你若得个品,每年白拿几百两俸禄,岂不是好?”
秋往事仍是不甚情愿地皱着眉道:“可原本年末就有考品,我挂名落籍却需半年,这一错过,便又要多等一年,咱们那点银子,连吃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