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染郑重道:“我想在王爷登位之前,先立未然为皇储。”
江一望一怔,皱眉道:“我不登位,如何立她为储?”
“不是王爷立她为储。”江染道,“是由皇兄立她为储。”
江一望微微一讶,恍然道:“次世皇储?”
“不错。”江染点头,“隔代建储,虽非常制,却也非无先例可循。若未然先为次世储,则王爷登位,自也便顺理成章。虽说如此绕弯子或许要劳王爷多等些时日,可却有一个好处,王爷借此登位,便不必完全仰仗永宁。永宁一脉,实力固不可小觑,却终非王爷嫡系,若不是秋往事无端撒手,只怕也未必就选了王爷。这一派虽是近日才显山露水,然而隐伏多年,可谓苦心孤诣,根底甚深,又团结紧密,于治国亦自有一派见地主张。不同于裴初的草莽乌合,也不同于王爷的豪族班底,他们所求,决非仅仅名位权利,而是有一腔报负必要伸展。王爷若能与他们心意相合,有志一同,那自可如虎添翼;然而若有不相榫处,只怕便要时时受制,处处掣肘。王爷终究不是江桓,所求所想岂能尽同?又自有根基,也不能不顾,届时矛盾冲突可以想见。而王爷若全凭永宁之力才得登位,便是承人恩惠,不免矮人一头。可若由皇兄先立未然为储,情形便大不相同。如此一来,王爷不仅是永宁所选之主,又是皇兄所定继承者之父,两重身份皆足可登位,这皇位便不只是永宁赐给你的。永宁与皇兄仇怨太深,本是非此即彼,不可并存,若皇兄直接传位王爷,永宁只怕宁可去投裴初都不会选你。可若是立未然,隔了一层,便好接受得多,未必不能妥协。王爷借此,便可成为永宁与皇兄两方共选,不欲令永宁一家独大,此是不二之法。说句得罪的,王爷布兵设伏,我若有心反抗,未必不能一拼。之所以敢孤身来此,便是因为明白,王爷需要我。而于皇兄,也算间接还政永宁,即可全身,亦可聊洗恶名,也保障靖室社稷不出我江家传承,这便是我一点私心了。”
这一番话直说进了江一望心坎里。他自答应接掌永宁起,皇位已视作囊中物,心思尽数转到了如何处置永宁上。也深知其不易制衡,诚如江染所言,如此登位,无异受永宁大恩,可谓先天不足,稍有不慎,只怕反受其制。一直苦无良策,此时听她说出,方领悟还有如此一步可走,虽说也有诸般问题,可若能妥善处理,却不失为一手破局之棋。越想越觉妙处无穷,几乎眉飞色舞起来,勉强维持着镇定,问道:“皇上能愿意立未然为储?”
江染垂下眼,神情有些微落寞,露出一抹似讽似叹的苦笑,说道:“卫昭既死,皇兄除了听我,还能听谁的?不瞒王爷,我这两日招见群臣,为的便是此事。如今一切打点妥当,皇兄连诏书也已拟好,只等王爷点头。”
江一望喜出望外,大笑起来,欠身一礼道:“如此我便先代未然谢过皇上与公主厚爱。”
江染虽本就是满怀信心而来,待得他亲口应允,毕竟松了口气,举盏笑道:“王爷保全靖室,是我该谢过王爷。便以茶代酒,预祝王爷,早遂心愿。”
江一望举盏饮尽,虽是清茶,却也如醇酒落肚,襟怀大畅,说道:“朝庭失序已久,公主既皆已安排好,便不必再作耽搁,明日便与我一同主持朝会如何?未然人虽未到,可她不过是个孩子,由我代领,当也未为不可。”
江染故作讶异道:“王爷不需同永宁先行商议?”
江一望一挥手道:“永宁做主之人远在风都,事有从权,何妨先斩后奏。这也并非什么了不得之事,他们既要奉我为主,这点小主张,我总还做得。”
江染作势想了想,点头道:“也好。明日王爷便领赵翊一同上朝,先明宣接掌永宁,我再宣诏立储,料他也无话可说。王爷可先代领政务,待局势复稳,再择日登位,便是水到渠成。”
江一望仰头长笑道:“我若登位,公主当为钧枢。”
江染微微一笑,摇头道:“我只求得伴皇兄左右,于愿足矣。”
江一望站起身,斟满茶盏,挥臂朝天一洒,朗声道:“这一杯,便敬靖室天下,福祚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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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夜半时分永安城内各路官员便接到了次日大朝的消息。众人本就多半未睡,得此通告后更是一夜无眠,各寻门路商议。招集朝会的是临风公主与江一望。江栾未在其列,虽说是意料中事,可头一次如此明确地出现大权转移的信号,终究还是让人有些忐忑。另有两处惹人猜疑。其一,是同为平乱首功的秋往事并非招集人之一。有人猜她无心政事,有人说她上得战场坐不得朝堂,有人疑她被朝庭容府联手排挤以至软禁杀害,亦有人说她本就是效命于江一望。其二,是江一望名前所冠称号并非容王,却是从未听闻的辅正大将军。他这一路虽一直打着讨逆辅正的旗号,可却从未听说几时封了个大将军。原本这辅正的正字究竟是指现居正位的承宗皇帝江栾还是号称正统的永宁一脉一直众说纷纭,如今却是呼之欲出。以名位论,大将军无论如何高不过容王,若是朝庭所封,署名时自仍应取位阶最高的容王,至不济也该并列。如今却不提容王,只称大将军,这职衔的来路便值得深思了。
一夜暗潮涌动,人心不定,纷纷扰扰间天不知不觉便亮了。随着沉稳厚重的鼓声一下下响起,重重宫门道道开启,早已聚在门外的众臣鱼贯而入,怀着一腔不安踏入睽违多日的皇宫。
一进门便见道旁两列兵士,一列是戍城守军服色,另一列却是昨晚尚在城外的永宁人马,看来是无声无息地连夜进了城。众人心下皆各有所悟。戍城守军好说,本就是临风公主人马;另一队却并非容府兵,而是永宁兵,于是辅正大将军的含义,秋往事的不见踪影,也便皆可揣测,众人心下也便有了底。
江一望虽未上殿就坐,却早已等在朝堂侧面隔出的暗间内。这窄窄一溜的长间并非原有,是卫昭后添,专供伏匿侍卫或窥视朝臣之用。他立在黑暗中,透过巧妙隐在墙面雕画间的空隙向外看去,目光略过殿中扇形台上左右两端为他和江染特设的座位,紧紧锁住中央以碧落木雕成的皇座,通体纯白,雕刻流丽,阳光穿过窗棂洒入,正照在椅上,金光耀眼,触目生辉,华丽高贵一如云端之上的天宫圣物,只可仰瞻,不可触抚。他不自觉地握起拳,指尖在掌心来回轻蹭,想像着摸在那羽翼状扶手上的触感,心绪几乎澎湃不能自已。距离是如此之近,如此之近,就在今日,就在这里,他将成为这张椅子的主人。
眼前蓦地一亮,四扇大门一齐敞开,赫然照进的阳光一扫室内阴暗沉郁,转眼焕出光明欣荣之意。
“众臣列班﹣﹣”随着礼侍清亮悠长的宣声,一众衣冠整肃的臣子负手入堂,在扇形台相对的九排十二列弧形排布的座椅内依序入座,屏息静候。
江一望身侧的江染轻轻拍了拍他,低声道:“王爷,该上去了。”他点点头,转身行去。长间直通入殿后供值宿侍者候招的小间中。屋内满满的挤了许多人,正是楚颉、赵翊等容府与永宁之人。众人脸上皆有紧张兴奋之色,见了他二人,当即跟着出了殿外,由早已候着的一干侍从护卫前呼后拥着,绕到大殿正面,自中央正门大步而入。
殿内本就静默,他们一进去,更是连细碎的呼吸声也一丝不闻。靖室当日匆匆西迁便未曾带来整套班制,此番卫昭倒台,虽说影响已尽量控制,到底也有许多官员获罪,因此殿内一百零八张座椅倒有近半空着。楚颉等便不问序列,各寻空位落座。殿上响起一片木椅“吱呀”之声,众臣虽未说什么,可心中的震动却显而易见。
江一望一身白犀盔甲,与盛装的江染并肩上台,一左一右在座前立定。楚颉等带头起身离座,单膝而跪,群臣自也有样学样,纷纷跟随。江一望与江染也斜立欠身,与众人一同诵道:“悠悠万世,长风不息。”
礼毕归座,江染与江一望对视一眼,率先道:“自卫昭挟持皇上、拥兵作乱,已有近月光景未朝,大家心里想必也没个安定,因此皇上虽然抱恙,还是挂着朝廷,着容王与我先开此朝会,做个交待。今日说是大朝,毕竟皇上不在,不过一时权宜,大家不必拘谨,有关今后朝廷何去何从,大可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她虽如此说,可众人哪敢放松,倒比先前更绷紧了几分,皆觑着江一望看他如何表态。
江一望缓缓扫过台下,见众人多半神情惶惑,目光闪烁,亦有几个皱眉垂目,颇有不以为然之色。他早知比不可能毫无阻力,却也并不紧张。清晨接到消息得知容府大军已在七十里开外,若加紧赶路今夜也便到了。同时还得知军中人此前皆见到秋往事快马向东,离城已有百里,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