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升缓缓上前两步,抬眼望着他道:“我是想趁着储后不在,让她先为殿下所用。”
李烬之一听便已明白他意思,微微沉下面色,说道:“先生太过多虑了吧。”
赵景升无奈地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这话殿下不爱听,只是储后的位置究竟如何摆,确实已该开始考虑。储后威名太甚,当时是好事,如今却已未必。阿雏的话,殿下可莫当她是孩童之言。这丫头年纪不大,可生性豁达,为人重义,跟谁都能做朋友,风都年轻一辈许多以她马首是瞻,颇有首领之姿,连阿翊有时都愿意听她的。她张口闭口皆是储后,对旁人难免有影响。何况如今视储后为天下第一英雄的,又岂止她一人。这些话传得多了,对殿下倒未必不好,可是对储后一定不好。自古功高震主,殿下不忌,旁人会忌,面上的分寸,总不能丢了。”
李烬之盯着他半晌,忽道:“先生这话似乎不是凭空而发,可是出了什么事?还是有人说了什么?”
赵景升点头道:“我便是想同殿下说这个。这几日有消息,东边好几座城皆盛传受过卫昭祸害者皆可向永宁新朝索取偿金。因为有凭有证,有几个城守扛不住,只能松口答应。 ”
李烬之心下一凛,说道:“我刚才入城也听人议论这个,正想派人去查,这事是怎么闹出来的?”
赵景升道:“以我目前所知,最早便是有人拿着储后的令牌领了第一笔偿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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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烬之虽已多少有所预料,仍不免一震,愣了愣道:“拿得准么?往事虽行事随性,却也自有章法,并非瞻前不顾后,不该会做出这种没头没脑的事来。”
“怕是错不了。”赵景升道,“流言传到风都之前,费将军便已来了信,第一笔银子便是他手里出去的,给的一名老樵户。这老樵户费将军见过,储后也确实曾吩咐过,费将军便未起疑,给了一百两银子。本还打算在城内拨间屋子给他,因他说想上风都寻亲,便作罢了。几日之后,却收到匠里城守薛霁一封信,说捉到个怀揣官银的老头,声称是费将军处领的卫祸偿银,还是储后亲口许的,因此写信来问是否属实。费将军当时未以为意,便回信说确有此事,之后回头一想却觉不对,储后素来低调,与那老樵夫萍水相逢,似不该自曝底细,当日老樵夫来领银两时,也只说是女将军,并不似知她身份。他觉出蹊跷,怕有人借机生事,当即一面追了封信告诫薛霁,一面也写信给我,说明原委,另有一封写给储后,眼下尚无回音。我一收到信,立刻去薛霁处查问,才知他接到费将军第一封回信之后不久,便有人拿着储后令牌上门,吩咐他给城中百姓发放卫祸偿银。因令牌不假,费将军处又已有先例,他便信以为真,依令行事,第二封信却到得晚了。”
李烬之眼神一动,问道:“究竟有几块令牌?费将军给钱之后,莫非没把令牌收走?”
“令牌倒只有一块。”赵景升道,“储后还是有分寸,是一次即废的蜂尾令,那老樵夫并未出示令牌,只是费将军认得他,因此给了。薛霁处那块已收回作废了,究竟是怎么流出去的,眼下还不清楚。”
李烬之轻哼一声道:“搅事的人手法倒细,知道费将军不好糊弄,便不在他这儿搞鬼,而找上薛霁。薛霁本是跟费将军的,当城守也不久,经验不足,江湖气重,瞧着费将军已给过,便没再向上请示。原本上万银两的大事,一块蜂尾令如何调得动,经过这一番安排,却竟水到渠成。一处开了口,传言一起,别处便不好做,再有人从中煽动挑拨,立刻便哄起来。”
赵景升点头叹道:“若不是费将军警觉得早,只怕外头翻了天,我们倒还毫无准备。”
李烬之问道:“先生可已做了什么安排?”
赵景升苦笑道:“这事不好办,稍有差池便失人心,我也只能先尽量压制传言,追查祸首,让各地城守先将索银的登录名册,以查证受害情由为名先拖着,究竟如何处理,还要等殿下拿主意。”
李烬之冷笑道:“祸首倒不难猜,往事应承给那老樵夫银子,想必是偶然相识,临时起意,连费将军都只听她提过一句,甚至不知曾给过令牌,又有什么人能了解得如此清楚?若不是读心之能,哪能做如此周到的安排。”
赵景升点头道:“费将军信中也特别提及江未然与楚颃曾见过那老樵夫,此事是他们所为,多半不假,我同费将军皆已派人搜捕,只可惜至今尚无下落。”
李烬之微讶道:“费将军见过他们,那往事想来也见过,竟让他们跑了?”
赵景升道:“原本已然抓住,储后的意思是废了那丫头枢力,只是下山途中出了岔子,叫她从费将军手上跑了。”
李烬之想了想,说道:“江未然一个孩子,容易躲藏,楚颃却不同,无论融西融东明庶风洲,都无他立足之地。这偿银之事背后需要煽风点火,他必定在四处走动,带着江未然未免不便,我猜两人或许已经分开。你告诉下头别专盯着带女娃的男子,单个的也要留意,他应当尚不知道我们已知情,暂时不会收手,我们且别动声色,暗里加紧搜查,一定把他挖出来。”
赵景升赞同道:“殿下说的是,此事源头虽在当门,成势却在风洲,我想楚颃也在这里,各门各路都已查下去,想必近日总有线索。”顿一顿又道,“即便断了源头,流言一时半刻也停不了,场面上终究要给个说法,殿下打算如何?”
李烬之想了想,问道:“先生可问过往事的说法?既是因她而起,也该找她来一同商议。”
赵景升道:“信自是送了,只是尚无回音,或许还要几日。”
李烬之垂头不语,来回踱着步。赵景升见他为难,便道:“此事说小不小,说大倒也不大。裴初当时退得匆忙,府库多半留着,凉洲阊阖近年未有大乱,也有些积存,因此咱们手上余钱倒也有些,只要能控住流言不再扩散,拨些银子出来把事压下去也不是必定不行。”
“不。”李烬之摇头,“这等事一旦开了缺口,传言哪还控得住,到时几座城发了,别处没有,怎不起哄。而且我疑心,此事还另有深意。”
“哦?”赵景升讶道,“怎么说?”
李烬之理了理思绪,缓缓道:“先生请想,于百姓而言,有卫祸偿银,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若是没有,顶多不过失望,又非生死存亡,无论再怎么煽动,我们若一口咬定不给,难不成还会有人为此造反?充其量骂上一阵也便罢了。江未然费这许多心思,莫非就为掀起一场闹剧?”
赵景升微微皱眉道:“江未然这丫头我实在接触不深,摸不着她心思,殿下以为她想做什么?”
李烬之无奈叹道:“我也拿不准,至少离间往事与永宁必是其一。此事若不处理漂亮,对百姓倒还罢了,要紧的是对大臣们不好交待。”
赵景升也叹道:“我也是担心这个,虽显然是有人借机生事,可储后行事,终究太随意些,好比这回的令牌,即便是蜂尾令也不该给,真要关照那老樵夫,回到城里想怎么关照都行。如今这样一闹,岂不无事生非。”
“她那会儿只怕还生着气,说不定都打着一去不回的念头,哪里顾虑这些,没把永宁令扔出去便万幸了。”说着微微苦笑,甩甩头道,“此事我大致有个想法,先生看是否可行。百姓深受卫祸之苦是事实,新朝新气象也确实应该,所以这事倒不如顺水推舟,干脆做大,也不必压什么流言,来者不拒,人人有份。”
赵景升吃了一惊,讶道:“殿下,没说笑吧?人人有份,即便一人一两,咱们怕也要倾家荡产了。”
“咱们倾家荡产,那别人如何?”李烬之侧过头觑着他,眼中微微闪着光,有些得意,有些狡黠,便似当日答出了先生的刁钻怪题时一般模样,“我是摄政储君,政令一下,要服从的可不止是永宁,还有容府。我们养精蓄锐了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