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烬之见他不吃,便端回那盘牛肉自己吃起来,一面道:“临行之前我特意关照过往事退入腰口之前不可伤了敌方主将,结果她还是临阵妄动,犯了军纪,念在结果不坏,这已是轻罚了,我也早遣人送了吃喝过去,你又何必如此。”
王宿终于转过身来,皱眉道:“她这情况特殊,当时混乱之中,她能把握如此良机实属难得,分明便是首功,岂可以临阵妄动论处。”
“若非如此,我又岂止罚她守一夜城门而已。”李烬之倒似兴致颇高,时时遥敬周围军士一杯,“她确是天生的战士,临阵机变,远过常人,但身为军士,岂可罔顾事前安排,如此乱来。当时情况,若各方协调有一处不如意,咱们五百人全军覆没也非怪事。何况此风不可长,届时人人皆自以为是有样学样,乱阵之中只想着寻机立功,却又要我如何带兵?”
“可你如此岂非打压有才之士。”王宿仍是不满,“她如此身手,若非不欲埋没又何必随我们下山,还不若在须弥山上安安稳稳待着呢。”
“阿宿你太感情用事了。”李烬之斟一杯酒,硬塞到王宿手里,“她是可造之才,正因如此才更须磨练。她这恃艺妄动的毛病已是根深蒂固,此前攻当门关时也是如此。此习非改不可,军阵之中终以配合为上,单凭一己之力,不说坏了大局,便是于她自己也是不利。”
王宿知他所言非虚,但终是有所介怀,闷闷地捏着酒杯不肯饮下。李烬之知他非不明白,只是重于情意,见不得自己人受屈,便也不相强,拍拍他背便起身离开。
秋往事悠悠闲闲地坐在城堞之上,两腿垂挂在城墙外,遥遥见着城内城外皆是篝火熊熊,一派热闹,直映得天上明月似也带上了暖意,泛着朦朦胧胧的微黄,殊不似平日的清冷。秋往事吹着城上寒风,自饮自食着军士送来的酒菜,只觉似已许久不曾这般舒泰。李烬之远远走来,便见她高坐城上,一派惬意,不由朗声笑道:“七妹不愧修的是自在法,果有高士之风。”
秋往事闻声回头,见是李烬之,向边上挪了挪腾出位置,晃了晃手中酒杯道:“五哥可也要来喝一杯?”
李烬之走到她身边,一跃也坐上城堞,举起酒壶往口中倒了一口道:“今日你因功领罚,我本还想来安慰几句,如今看来倒是小瞧你了。”
秋往事饮尽杯中酒,将酒杯递到李烬之面前道:“今日本是我错,五哥罚得很轻了。”
李烬之替她斟上酒,看她一眼道:“你不介意,那是最好,但若有何不满,要记得此处不是释奴营,大可直说出来。”
秋往事轻轻一笑,点头道:“五哥放心吧,我修的是自在法,不会委屈自己的。当日释奴营中,拼死打了胜仗,留着半条命回来,看着兴军将士宴饮庆祝,自己在一旁与人抢死尸上的衣服包伤口,那时当真是不知该喜该悲。如今却是不同,就算受些罚,我却也清楚自己是应当高兴的一方。”
李烬之侧头看着她,见她眉目舒展,嘴角轻扬,面上已带了酒意,眼中却是清清透透的欣悦之意,知她是当真没将受罚之事放在心上。又想起当门城破之时,隔着一城缭乱望见城墙上的她,也是这般笑得不含杂质,虽是一身的血污,看起来却偏是不染片尘般的清晰。李烬之心中微叹,暗忖也只有这样的人,方能在释奴营中活下来,而不任自己为仇恨怨憎所吞没。
秋往事见他久久不语,只道又在同情自己,微微一笑,扯开话题道:“六哥呢?”
李烬之又倒一口酒,摇头笑叹道:“他这会儿不肯吃,不肯喝,说是陪你受罚呢。”
秋往事哑然失笑,饮尽杯中剩酒,又接过李烬之手中酒壶斟满,递于他道:“这杯酒你带回去给六哥吧,就说是我敬他的。”
李烬之接过,跃下城堞道:“我不好离开太久,这便回去了。你既已知错,本不必罚,只是不可坏了规矩,今夜便委屈你了,改日我自当备下好酒,与你赔罪。”
秋往事晃晃酒壶,见还剩大半,便也一并递过去道:“这壶你也一并带去吧,我再喝便醉了,届时失了职守,岂非要罚上加罚。”
李烬之见她不过喝了几口已是双颊酡红,知她确是酒量不济,便不推脱,接过酒壶笑道:“那这一壶我便同阿宿替你喝了,改天再好好练练你的酒量。”
秋往事一笑挥手,送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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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 偷天
第二日李烬之仍遣周齐率兵回道原,又令他可趁机拿下济城,也一并由他负责镇守,周齐想不到自己稀里糊涂一投降,竟能有如此厚遇,心中大是感激,只觉遇上了明主,满腔激昂地表了一通忠心之后便兴冲冲领兵回去了。一众副将虽对李烬之此举颇有疑虑,但想想这本就是白捡来的便宜,当真丢了也算不得损失,何况李烬之精通入微法,素有见微知著之能,众将自来信任于他,也便不加反对,凭他安排。
数日之后王落与方定楚等也自火火堡返回,带回的消息却不是最好。原来普日泽得知孙乾被擒,知道不好,连夜出兵以谋逆之名诛灭了郎氏上下连郎蹇在内二百余人,揭开祭台与神像中的磁石布置,指郎蹇弄虚作假,渎神欺民,更将与裴初暗通之事尽数推到他头上,称他假借自己之名勾结外族,欲要犯上作乱,篡夺王位。孙乾情知只能指望普日泽保命,当下也便一口咬住郎蹇。长老会众人见了祭台中把戏,皆是震怒不已,认定郎蹇是大恶之徒,于其余罪名也就跟着信了大半。火火寿等见死无对证,何况料想普日泽经此一役,纵侥幸得脱,也终免不了声望大跌,又失了郎蹇这一力助,已难压制火火氏,若穷追猛打倒反而逼他狗急跳墙,于是也便不多做追究,就此作罢。孙乾自是无从幸免,被绑于祭坛刑柱之上终日不得解下,日日受鞭笞之刑,定于新年祭典之时五马分尸,以谢万民。
王落等自离开容府,至此已两月有余,如今此间事了,便即起程返回。李烬之留下两名副将守城,自己也随王落等一同回去。因秋往事说要先回须弥山取当日不曾带走的母亲遗物,众人不急着赶路,便也与她同去。
山上积雪已深,行走不便,众人磕磕绊绊走了一日方到秋往事所居的山谷之中。谷中白皑皑一片,却不见木屋的影子,原本所在之处只见一堆微微隆起的积雪。王宿登时便面色一沉,疾奔过去。秋往事倒似颇不在意,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挖开积雪,果见底下一片焦黑,木屋早已烧成了废墟。王宿一阵愤怒,恨恨道:“早知我便该看了孙乾受刑后再回来!”
秋往事“噗嗤”一笑,指指东面道:“你这会儿回头,也还来得及啊。不过是座屋子罢了,我原也没指望它能留下。”说着拉起仍自愤愤不平的王宿向西走去。
行至那两棵碧落树下,秋往事仍是恭恭敬敬地拜了两拜,抬头寻了寻位置,便拔刀挖了起来。李烬之与王宿也过来相帮,挖了约尺许深,便现出一只外覆着层层油纸的大箱。三人又将周围挖空了些,便将大箱抬出。
秋往事几下扯开包覆在外的油纸,现出其中形制古旧的木箱来。众人一见之下,却皆不由倒抽凉气,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