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往事见这队人体格之健、马匹之壮、骑术之精、气魄之悍皆远过风境寻常水准,唯有止戈骑差可比拟,本正暗自惊异,待听他口气狂傲,意态张扬,倒反而安下了心,轻轻点头,淡淡道:“唔,当日卢烈洲横扫燎邦,想必是不曾碰上大人。”
索狐连面上一阵尴尬,不自在地抚抚左腰处一道伤痕,强作不屑地撇撇嘴道:“风人也就卢烈洲还有些能耐,可惜也已经死了。”
秋往事眼角一瞟,嘴角轻勾道:“卢烈洲死了,杀他的人还在。”
“哈!”索狐连嗤笑一声,挥挥手道,“天下皆知卢烈洲是被顾雁迟卖了,不然就凭秋往事一个黄毛丫头,也想动得了他一根寒毛?”
“那可难说了。”秋往事悠然微笑,“啊,说起来,她爹叶无声当年伐燎之时,不知大人……”
“方姑娘。”索狐连干咳几声,打断道,“咱们如今联手,正当精诚合作,坦诚相见才是,过去的旧账便揭过不提罢。”
秋往事微微一笑,略一欠身道:“我正有此意。”
索狐连被她泼了几盆冷水,也果然收敛了一些,不再多话。与前来迎接的骑兵会合之后,安排众人上了马,便一路向北驰去。路上歇了两夜,第三日午间,终于到了燎邦王城博古博。
燎人学风人筑城而居虽也已近百年,可毕竟风土所限,终究只能因陋就简,纵然是王城,也不过土墙毡屋,陋室窄巷,人丁寥落,牛羊当街,满目望去非灰既黄,莫说秦夏永安,就算比之回亭镇也嫌繁华不足。
只有城中心的王宫倒还称得上气派,根根廊柱参差错落,层层尖顶垒叠而上,中心最高处可及数丈。通体以淡红色砂岩筑成,远远望去状若火苗,因此被称为火焰宫。
秋往事一行到得宫外,等待侍卫进去通传,哪知回说米狐尝酒醉未醒。等了半日仍不见传召,索狐连只得先安排众人在宫外宾客馆内住下,待明日再议。米狐兰原本要被带走关入狱中,秋往事怕她受辱,坚持要自己看管。索狐连也不以为意,只在馆外派了许多兵士守卫。
馆舍也是土筑,墙外贴着草毡,看来虽不甚美观,里头却凉爽干燥,颇为舒适。秋往事四处打量着,又瞟瞟米狐兰,暗忖连王城都如此简朴,难怪燎人心心念念想要南侵。米狐兰知道她心思,虽觉不满,可一路上颇受她照顾,毕竟感激,便道:“我们的城池是比不得你们,可草原也是很美很美的,和释卢的高山广原又不同。等平了米狐尝,你来住上三五个月,我带你好好瞧瞧塔鲁鲁的花海,祈潘泊的晨雾,白沙岭的月光,纳岚海的日落。只是冬天太冷了。但大风雪的时候,把不足岁的小牛腰拿雪绒草包起来,挂在北风里吹上三天,窝在毡帐子用裂皮的白樟枝烤着吃,那味道才好呢。”
秋往事听得出神,懒懒地往铺着毕罗毯的床上一躺,轻叹道:“咱们就这样彼此相安,互开商贸,你们也不再缺布帛器皿,我们也不必耗费民力往边塞屯兵,太太平平的,不也挺好的么,何必整日你攻我伐,到头来也不知谁得了益处。”
米狐兰默然片刻,泄气地摇摇头,叹道:“哪儿有那么容易,天下人的想法岂能都是一样的。好比我二哥要夺王位,我一点都不觉得他有错;你的五哥不肯居于人下,你想必也觉正当得很。同族之人都不能彼此相容,又如何指望外人能同你一条心呢。所以将来就算二哥得了王位,李将军也赢了,咱们彼此订了盟约,我们终究还是要广蓄战马,你们也终究不会撤了三边屯兵。”
秋往事也知她所言不虚,闷闷片刻,甩甩头,跳下床道:“罢了罢了,不提这些,先应付了眼前再说。你二哥在这城里应当有人吧,可有接头方法,我出去转转,瞧能不能搭上线。”
米狐兰“噗嗤”一笑,拉住她道:“得了,你燎语也不会一句,瞎转个什么。你放心,一会儿自然有人找咱们来。”
秋往事一怔,心念一动,指指屋子中央的地炉道:“这底下的暗道莫非是你们的?”
米狐兰吃了一惊,讶道:“你怎知道这儿有暗道?”
“摸摸不就知道了。”秋往事随口答着,来到地炉边左看右看,“我只道这是米狐尝弄来便于监视的呢,还想底下怎的没人,原来倒是你们搞的。”
米狐兰走到炉边跺跺脚,得意地笑道:“这座馆是当年二哥还在王城时主持造的,专供外邦宾客使节居住。他那时已想到早晚需要借助外邦势力,因此就在底下留了地道,米狐尝一点都不知道。空摆了好多年,今日果然用上了。外头的侍卫里也有我们的人,一会儿就会送信去的。”
秋往事听得一切都有安排,也便安下了心,伸个懒腰,叹道:“凭你二哥这点心思,这王位便迟早都是他的。再瞧米狐尝,整日整日地醉酒不醒便不必说了,单看他身边的人,就知道有多少出息了。”
两人连日奔波也皆有些疲累,左右无事,便早早洗沐过,上床歇下。
秋往事沉沉睡到半夜,忽地惊醒,侧耳一听,发觉地道内传来响动,看看门外无人,便推醒米狐兰,合力掀起嵌在地上的地炉,探头向底下幽深的暗道内瞧去。
等不片刻,果见底下现出几点火光。来人见到这头的出口被打开,立刻停下脚步,片刻后方压低嗓子问道:“什么人?”
米狐兰听出是米狐哲的声音,又惊又喜,低呼道:“二哥,是我。”
底下顿时响起匆促的脚步声,很快便见到米狐哲高瘦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秋往事见他欲出来,忙道:“屋里说话不方便,还是我们下来吧。”
米狐哲吩咐身后侍卫留下等候,自己仍是爬出暗道,先依敛翅礼负着双手向秋往事欠一欠身,微微笑道:“秋姑娘久违了。外头我做了安排,这里不妨事,姑娘只管放心。”
秋往事也知道这里警戒不严,便也回了一礼,笑道:“我倒没想到二殿下会亲自来,拓方城里没人,不怕米狐尝察觉么?”
米狐哲泰然自若地摇摇头,淡淡笑道:“拓方城内的事,凡能传到米狐尝耳里的,要么是无关紧要,要么便是假的。”
秋往事微微一笑,点头道:“那是最好。二殿下既然亲来,想必外头的事都布置好了?米狐尝这头,我随时都能下手,二殿下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米狐哲显然早已计划周详,自怀内取出一张地图,正待细讲,忽听秋往事问道:“二殿下,你说在外头做了安排,是什么安排?”
米狐哲一怔,抬头问道:“怎么?”
秋往事面色平静地望着窗外,淡淡道:“可包括上千人悄悄把这儿围起来么?”
米狐哲大吃一惊,叫道:“什么?!”
秋往事轻叹一声,无奈地摇摇头,微微笑道:“看来咱们有些麻烦了。”
米狐哲一步跨到窗前,推开一条缝向外望去。只见四下漆黑,并无什么响动。相反倒是一片安静,异样的安静,屏息静气也捕捉不到一丝声音,无论虫鸣蛙语,还是街口处通宵夜肆应有的喧闹,都诡异地隐去了声息。
他心下一沉,立刻一击掌。暗道内的侍卫闻声跃出,“铿铿”拔刀在手。他急促地吩咐两句,众人沉沉应了一声,正欲往门外行去,秋往事却忽然拦阻道:“慢着。”
米狐哲一怔,忙解释道:“我是要他们去把人引开,尽量多拖一会儿,咱们或许还来得及从地道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