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烬之缓下马步,一面也细细打量着较量多年却从未见过面的裴初。但见他身形不算如何高大,可方面阔额,高鼻深目,颇见威势。骑在马上背脊略向后靠,就似坐在椅中,一手执缰,一手搭在膝上,虽是闲散,却自有一股天下万物皆不放在心上的睥睨之气。他暗叫一声好,缓缓踱上前去,略一欠身,眼神微敛,不动声色地迎上他锋利的注视,微微笑道:“裴公放的火,如今要裴公去救,种因得果,天下事无非如此。裴公乱的江山,或许终究也要裴公去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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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第六十章 燎原(下)
裴初面色倏然变了几变,忽然大笑起来,策马越众而出,踱到他跟前道:“李烬之果然有些意思!”
李烬之右手平搭胸前,欠身为礼道:“见过裴公。”
裴初手下诸人见他只行了半个拢翅礼,分明视裴初身份矮他半截,立时怒起,正欲发难,裴初却已颇不在意地同样回了半礼,说道:“李将军客气。你知道是我放的火?”
漠狐可可在一边好容易稳下马,刚调过头来,正暗自揣测眼前这被唤作“裴公”的莫非便是称霸北疆的裴初,陡然听得这句,顿时怒火中烧,大吼一声:“狗贼!”挥刀便向他冲去。
裴初端坐马上,看也不看,转眼刀风已迫眉睫。身后诸人眼见相救不及,皆惊呼失声。许暮归一眼扫见只有李烬之近在咫尺,不由大叫道:“五将军!”
李烬之微微一笑,却岿然不动,与裴初四目互视,彼此仿佛都看不见眼前明晃晃的刀光。
许暮归只觉血液倒流,心堵在喉口,跳不动,叫不出。眼看锋利的弯刀即将劈上裴初颈项,正忍不住要闭上眼,却在间不容发之刻,见他忽地转过头,双目圆睁,须发皆张,对着漠狐可可一声大吼:“喝!”
这一声直如平地炸雷,许暮归等人也皆不由骇了一跳,座下马匹也是一阵骚乱。漠狐可可与他面对面,更是只觉一道响雷劈进耳里,震得心神一散,手不觉便软了下来。他的马因察觉到大火逼近的危机,早已狂躁不安,被这吼声一吓,更是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漠狐可可措手不及,被“嗵”一声重重甩落马背,连着翻滚几圈。但听一片“吱吱”乱叫,藏在身上的数只大大小小的老鼠皆受惊蹿出,慌乱无措地绕着他团团转。
一时默然一片,连呼吸之声亦不闻。蓦地裴初身后人群中爆出一阵哄然大笑。漠狐可可狼狈地趴在地上,面上阵红阵白,陡然大叫一声,抓起弯刀便向颈项抹去。方一抬手,便觉腕上一紧,硬被向外拉扯开去。他忿然抬头,见是李烬之正以马鞭缠着他手腕,顿时恼羞成怒,大叫道:“好,我道你是谁,原来是容府李烬之?!风狗奸诈,果然不假!别以为我栽在你们手里就算完了,燎人便是原上野草,烧尽了也会回来,终有一日同你们清算!”
李烬之抬手指向西边,淡淡道:“漠狐将军,你若执意要死,草原便真要烧尽了。”
漠狐可可心下一凛,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霍然抬头望去,偷过纷纷扬扬的灰烬,但见天边浓重的黑云微妙的变了颜色,缕缕变幻的金红光彩自缝隙间透出,似是有什么活物在里面翻滚挣扎,欲要破茧而出。他呼吸一窒,哑声道:“火来了……”
李烬之缓缓扫过他与裴初,点头道:“不错,火来了。我们彼此之间的恩怨,若要在此清算,不仅自己死路一条,更要牵连风燎两国,不知为祸几许。漠狐将军,你一死了之,若引起东面挖河的兄弟与我们反目,届时你这一刀断送的,可就不止是你区区一人的性命。何况放火的有两拨人马,除去裴公,另一拨才是将来真正祸害草原的人,漠狐将军安心让他逍遥法外?”
漠狐可可怔了怔,瞪大眼问道:“还有别人?什么人?”
李烬之垂目一笑,说道:“草原之上,想把裴公、我、容王妃、还有你们,一把火通通烧尽的,你说是什么人?”
漠狐可可心思一动,脱口叫道:“西漠崽子!”
李烬之不置可否,平静地望着他道:“漠狐将军现在还想死么?”
漠狐可可一咬牙,默默站起来,一声不吭地走到桑木沟边,挥着弯刀埋头清起灌木来。李烬之又望向裴初,微微笑道:“我与裴公,想必不用多说什么。”
裴初一直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神情倒比先前锋刃当头之时更为严肃。方才那一刀不必说劈死了他,即便只是劈伤,漠狐可可自不待提,李烬之恐怕也难逃被他手下两千兵士碎尸万段之局。因此刀虽是劈向他一人,实则却等同落在两人头上。李烬之却偏能沉得住气,硬是直到最后一刻也不出手相救,这份胆魄与定力着实可敬可畏。他原本还想借着救火之机同他谈些条件,如今也知道不再必要。看看火势吃紧,便不再多说,嘴角一勾道:“李将军看来已有安排,不妨交待。”
李烬之见他行事干脆,毫不拖泥带水,势强于人也不摆高人一等的架子,心下也颇佩服,欠身道了谢,便将通渠引水的计划一说,请他分出一部人马往东边诸条沟渠帮忙,并嘱咐众人皆去北段动手,免与燎兵冲突。余下的便都投入桑木沟中。
下到沟内才看清泥沙积得有数尺之厚,一踏下去便直没到脚腕。其上草木丛生,荆棘密布。更散布着零零碎碎的石块,是平江几次泛滥冲毁堤坝时被一路裹卷至此,大的足有半人之高,小的也有数十斤重。沟内几无立足之地,人既铺排不开,又无趁手工具,虽然人人皆知生死相关,拼力而为,进展却仍是颇为磕磕绊绊。
李烬之抬头望向天空,见白花花的灰烬愈发密集起来,时而有大片草叶带着未熄的火星飘飘扬扬地落下,燃起一小簇火苗,虽旋即熄灭,却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他情知如此下去恐怕河沟清通之前大火便将蔓延至此,若沟渠不通,纵然水至,也不过四处流散,难以相抗。他略一迟疑便下了决心,向裴初道:“这里来不及了,得去前面把火拦上一拦。裴公可否将所有的马都借给我,再借一百个骑术好的。”
裴初微微一讶,挑眉道:“你要亲自去?”
李烬之点头道:“我与地形火势,皆可把握,知道什么时候非走不可,自然是一定要去的。”
裴初略一沉默,向身边的许暮归道:“你听见了,照李将军吩咐,把马结阵连好,挑一百个懂放马的,给我一起带走。”
许暮归应了一声,立刻下去预备。李烬之却听出他话中蹊跷,讶道:“裴公也要去?”
裴初斜眼瞟着他,明显带着一争高低之意,沉声道:“我的人马,自然是我带着,岂能交到外人手里。”
李烬之欣然一笑,一拨马头道:“我先走一步,看看地形。”
裴初待许暮归整好人马,自又有一番争执,只是他向来说一不二,任众人捶胸顿足,终究连人也不肯多带一个,只领着许暮归一同前去。
奔出三四十里,远处大火已清晰可见,裹在黑烟中一喷一吐,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