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慈开始觉得疲惫,真是太奇怪了,他都不知自己现在算是一团什么东西,居然还会感到疲惫?
可在近来在很多时候,他又的确打不精神来,他哪里也不去了,总是趴在凤玄微的背上,他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凤玄微坐在长案后面,手里是一份长长的卷轴,上面写满谢慈看不懂的文字,他好像感到一阵头疼,他将脑袋抵在凤玄微的肩膀上,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最后化成一滩浓稠的墨色,他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待谢慈恢复意识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凤玄微站在紫微宫外亭亭如盖的巨树下面,低头俯视云端之下的人间,谢慈顺着他的目光一同向下看去,有些不知名的花飘落下来,穿过他的身体,又被长风带向遥远的天尽头。
瀛洲上没有龙肝凤髓琼浆玉露,也没有丝竹不息的朝歌晚宴,仙君们闲来无事的时候最多就是聊聊近来的八卦,倒是不怎么符合人间界对他们各种美好生活的想象。
而紫微宫里的日子就更加单调了,谢慈也不知道凤玄微到底都在忙碌些什么,反正是没有一点能闲下来的时候,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消磨日月。
谢慈想起他少年时候,他被师父抱在怀中做的那些奇怪的梦。
白茫茫的雪山上,他靠着师父的胸膛,沉沉睡去,在他的梦里出现了很多穿着雪青色衣服的仙人,那些仙人和他的师父长得一般模样。
那算不算是对他的一种预示,他的师父本来就是瀛洲的帝君,那时的他却没有察觉。
可是他做过的梦太多了,他哪里能分清那些梦有哪些是给他的预示,又有哪些是他的臆想。
谢慈环住凤玄微的脖子,明明他才醒来不久,现在居然又觉得累了。
他以为从此以后就这样陪在师父的身边就好了。
然而看着凤玄微每日都在关注赫连铮的动向,却从不理会自己,谢慈还是忍不住开始觉得难过起来。
生死境里最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幻象又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那把剑轻而易举地刺破他的心脏,他以为在遇见师父后伤口就可以愈合,时至今日才恍然发现,那血一直在流,滴滴答答,流了一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流尽。
他伸出手,在凤玄微的心口处轻轻戳了一下,凤玄微仍旧没有任何的反应,谢慈知道会是这样,但还是觉得有一点难过。
这样也很好了,谢慈安慰自己说,从前他想要的不就是再见到师父一面吗?
他见到他了,不能再贪心了,贪心的小孩是不会好下场的。
况且如今,也没有人可以容忍他的贪心了。
沉沉的夜幕落下,偌大的紫微宫一如既往的空旷而寂然,凤玄微坐在长案后面,为赫连铮安排接下来的历练,他的每一步都精心筹算过,既要激发出赫连铮那具肉身的潜能,又不会置他于绝对的死地。
多好的师父啊。
谢慈昏睡过去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每次醒来时,凤玄微不是在处理三界的公务,就是在操心赫连铮。
从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也会如此。
他想,或许他该回到生死境里,从此长眠在那里,就再不会感受到这些漫长的痛苦了。
他抬起头,看了眼凤玄微,明亮的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他神情冷漠,总不见笑,谢慈的手指落在他的嘴角上。
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他高兴起来。
他放不下师父。
赫连铮从无忧海出来后人突然失踪了,下界的人到处找不到他的下落,天上的仙君也跟着着急。
谢慈醒过来时,他没在凤玄微的背上,而是飘在天宫的大殿中,抬头看去,凤玄微坐在高台之上,垂眸默然看向廷下的众位仙君,一如谢慈来到瀛洲之后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
众人忙成一团,提出各种可能找到赫连铮的办法,但都无济于事,赫连铮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在世间留下丝毫痕迹。
无数的仙君从谢慈的身体中穿过,各色的神光交织在一起,好像在谢慈的脚下开出一朵朵鲜艳的小花。
谢慈默然飘回凤玄微的身边,凤玄微手指微动,掐算赫连铮如今所在的方位,半晌后,他放下手,表情无甚变化,可谢慈还是能感觉出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是因为找不到赫连铮所以才会这样的吗?
那如果有一天,他找不见自己了,他也会如此吗?
谢慈感觉自己要被自己的这些念头给逗笑了,他都不大记得自己了,哪里还会去找他呢?
凤玄微站起身,廷下想方设法在找人的仙君们注意到他的动作,纷纷停手,看向凤玄微。
金色的神光将整个天宫大殿都笼罩其中,殿中众人屏气敛息,落针可闻,须臾后,金光消散,乾坤水镜浮于半空。
凤玄微抬眸,盘旋在白玉石柱上的墨龙俯冲而下,融入水镜之中。
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那乾坤水镜上面,他们聚精会神,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线索,谢慈与他们不同,他只看着凤玄微,心中怀着恶意地想,如果还找不到赫连铮,他会做些什么呢?
他会到下界去吗?他到了下界会想要到苍雪宫去看一看自己吗?
谢慈的这些想法没能成为现实,乾坤水镜波动几番,上面终于映出赫连铮的脸,墨色的游龙出了乾坤水镜,重新盘踞回白玉石柱,懒懒地闭上眼睛,长长的龙须在半空漂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