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从隔间出来,突然听到隔壁传来女人的尖叫。
在这地方有女人尖叫很正常,大部人都会当做听不见,但这声格外可怕,让人起鸡皮疙瘩,联想到分尸案的现场--罗恩没到过分尸案现场,也感觉上它应该就是这个样子。装模作样的情趣和真实的惨叫,差距就是这么大。
他快步走到外面,一把拉开隔间的门。
门没锁,所以顺利地被拉开了,然后罗恩看到一副杀人未遂的场景,而且如果现在他不冲过去,那很可能会变成杀人既遂了。
伦森正拽着一个妓女的头发死命往墙上撞,一副她杀了他全家的架式。罗恩冲过去拽住他,一边大叫道,「你在干什么,松开手,伦森!」
那家伙的力气大得可怕,一副完全陷入疯狂的样子,罗恩好不容易把他拉开,女人哭着逃了出去。
「你这是怎么了,伦森?」他问,手按在他肩上,做出关心的样子。
另一个人长长吸了口气,躲开他的眼神,「这婊子找死的。」他说。
罗恩一个字也不信,那女人看伦森的眼神就差直接刨个洞躲进地板里了。不过他亲热地揽着他的肩膀,说道,「为一个女人不值得这么生气。」
他把他带到吧台上,叫了杯酒,待两杯酒下肚,他问道,「你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怎么了?」
伦森一口把酒喝完,索性让酒保给他拿了一瓶,干掉一半,才开口道,「你有时候会有这种感觉吗?突然不知道自己在他妈的干些什么。」
罗恩在脑中对这个心理现象进行评估,思考着他有没有去找警察的危险,一边说道,「什么意思,你是说,突然间觉得一切都是在作梦的那种?」
「我已经快四十,时间过得可真快。」伦森说,「这听上去真够娘娘腔的,我就是--」
他又灌下半瓶酒,才又接着说下去。「我不知道自己这些年都在干些什么,如果有一天真让我说的话,我只能想到……我杀了几个人之类的。」他说。那样子与其说在和罗恩说话,不如说在自言自语。
「上个月,我收到一封信,某个我上过的女人寄过来的,我不记得名字,我甚至不记得是不是真的上过她。她说她刚查出来得爱滋……」他停下来,脸庞陷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楚。「叫我最好去医院查一下……」
「结果怎么样?」罗恩紧张地问。
伦森摇摇头,「什么事也没有,我逃过一劫,罗恩。不过结果没下来那阵子,我一直在想……我可能就要死了,可我他妈这辈子算什么啊--」
罗恩也叫了杯酒,听着伦森抱怨着他的人生,有些人天生喜欢抱怨,但伦森并不是那个类型,他是那种总把自己打扮成凶悍恶人的类型,拒绝透露一点柔软。
他不知道是因为酒,或者这次事件真把他打击得厉害,不过这个人一辈子看上去确实没什么特别拿得出手的东西--当然他黑社会还是混得不错的。
凌晨的时候,他把醉醺醺的伦森送回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这人的人生像个让人束手无策的烂摊子,并且具有某种毒害性质,只能让人不愉快地续续存在下去。
离开时,他听到那个妓女在和同伴小声说话,嘲笑伦森「根本硬不起来」,看来这就是他发脾气的原因。
他意识到他老了,罗恩想,而他的生活里还是一片茫然的空白。他们能杀戮和威胁,能够冷酷无情,但有些问题虚无而致命,难以对付。
半个月后,伦森出车祸死了。
医生说是饮酒驾车引起的,但罗恩相信他不只是运气不好而已。他对那结果一点也不意外,这种理所当然的认知让他感到一阵恐慌。
杰弗瑞仍在住院,但已经到了可以准备出院的阶段,于是躺得很不安分。
这天一大早,就看到罗恩跑到他的病床前,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他发呆。
「怎么了?」杰弗瑞问,把卷宗搁回床头。
「我的一个朋友,刚刚死了。」罗恩说。
「……我很抱歉。」杰弗瑞说,他早就看惯了死亡,但每次这类事情发生,他都不知道怎么应付。
罗恩想,如果你知道他是哪种人,就不会这么说,你会想亲自给他戴上手铐的。
「他家以前很穷,他跟我说从小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栋有游泳池的别墅,买东西时不要一分钱一分钱的算,人们不会瞧不起他,他就是朝这方面努力的,现在,他都达到了。」罗恩说。
杰弗瑞看着他,没有打断,他知道这个人现在需要的是倾诉。
「他是车祸死的,可他开车时从来不会这么不小心,他父亲就是车祸死的,他又一向很惜命。」罗恩说,「他喝了太多酒,速度又太快,报告上说他简直就是在找死。他们问我他是不是有可能想自杀,他当然不想自杀,他……」
他停了一会儿,说道,「他是那种硬汉式的人物,生于枪死于枪的那种,整个人好像就是钢铁做的,没有任何感情……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可能得爱滋病的怀疑会把他击倒,我是说,他过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他转头看桌边那只爬来爬去的乌龟,也许因为它还小,所以格外的活泼。
「我想,那是因为他老了。」罗恩说,「世界大概就是这样,它是不公平的。在你还是孩子的时候,对未来感到憧憬也好,对世界感到怨恨也罢,你……总是想活下去,然后达到什么的。当你成年之后,一切就开始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