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上花,驱车赶到西郊殡仪馆正好是下午两点。
尽管二十四小时提供服务,但殡仪馆的业务依然非常繁忙,停车场里塞满了前来参加葬礼的车辆。几个大小不一的告别厅和悼念厅甚至不够用,许多前来送别死者的亲朋好友都坐在车里或树荫下等候。
哀乐声、撕心裂肺的嚎哭声、嘈杂声和汽车引擎声不绝于耳,让人很心痛得很,很难过。
死亡的恐惧和阴影,从古至今都是人们生命中的隐痛。为了掩饰直面死亡的懦弱和对死亡的忌讳,许多民族皆发明了许多暧昧的用语,轻巧地避开“死”的辞令。
这种回避显示了人类的无奈,也揭示了人类心灵深处的沉重。
死所承载的伤痛、悲苦、绝望、恐惧威慑着每个生命,死在悄无声息间以冷僻的幽暗笼罩在人们心头,死成了人们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和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然而在国外生活十几年,他参加过不下十次丧礼,其氛围与这里完全大不一样。
主持丧礼的神父或牧师将生与死的两极分化溶契于同一层面,生是一个开始,死亦是一个开始;生是从上帝到尘世的过渡,死是从尘世到上帝的归回;生为人世间添加了一位新员,死为天国引渡了一位侨民……
与其说丧礼,不如说是一种庆典。
尤其那份洒脱、那份超然、那份盼望、那份慰藉,跟眼前这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绝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里看到、听到和感受的一切,对韩均而言可以说是一种不同的体验。
他两年前的女友,确切地说是网友,躺在阴森冰冷的停尸间里。因为她的遇害,他差点被误认为凶手,并且受到了一些不公正对待。
姜怡很紧张,生怕他情绪不稳定最终迁怒于分局,捧着鲜花小心翼翼地问道:“韩调研员,您是先看她,还是先看石秀芹母子?”
韩均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凝重地说道:“如果她在天有灵,那肯定不希望我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女为悦己者容,哪个女人不想给她爱的、或爱她的人最美丽的一面。想到这些,姜怡赫然发现他真的很懂女人,而且也没之前那么令人讨厌了。
来前给殡仪馆打过电话,去大厅给值班人员出示了下证件,一个四十多岁的工作人员便带着二人来到综合楼后面的一栋三层建筑前。
门口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写着“江城市公安局法医鉴定中心”。不过这个法医鉴定中心并不是公安局法医们天天上班的地方,只是遇到需要解剖的案子时才会来此,有时还会把解剖地点放在市第一人民医院。
里面很冷,工作人员套上一件夹克,一边推开停尸间的铁门,一边喋喋不休地埋怨道:“公安同志,你们不来,我们也要找你们去。你们有你们的办案流程,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章制度,不管什么人都往我们这儿送,送过来之后又不管,一放就是几年,既占地方又耗电费,你们说说这算什么事啊……”
他那位遇害的网友只是其中之一,据姜怡所知光西郊分局就有四具没人管没人问的尸体存放在这里。公安局没这笔经费,民政局又不愿意为此买单,搞得殡仪馆人员逮着公安局的人就要钱,甚至声称要把尸体送回公安局去。
姜怡尴尬至极,悻悻地说道:“同志,我就是一小民警,还是刚进单位的小民警,这些事您找我们领导说去,当然,我回去后也帮您向我们领导反映反映。”
“算了,跟你说也是白说,”工作人员冷哼了一声,指着身边的一个抽屉式冰柜,没好气地问道:“柳菲菲在这儿,要不要拉开?”
地上湿漉漉的,空调温度打得很低,韩均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接过鲜花放到脚下,抚摸着冰柜门摇头道:“不用了,我就是来看看。”
“你是他家属?”
“算是吧。”
韩均从电脑包里取出一条看守所送的中华烟,交给工作人员道:“非常抱歉,这两年给您添麻烦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父母这几天就会来,不会再让您为难。”
一条软中华,出手真够大方的,工作人员连连摇头道:“这……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的一点心意,您千万别拒绝。”
韩均再次抚摸了下冰柜门,毅然回头道:“好啦,干正事,石秀芹母子的遗体在哪儿,麻烦您打开了让我看看。”
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一条软中华让工作人员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殷勤地问道:“是在这儿还是送到解剖间?”
“我不是法医,更无权解剖,就在这儿吧。”
“吱呀”一声,第一个抽屉式冰柜拉开了,石秀兰的遗体平放在冰柜里,身上覆盖着一层塑料薄膜,由于温差的关系,薄膜上很快起了一层水雾,只能依稀看出那张已出现大片尸斑的脸。
姜怡不是法医,心中越发恐惧心悸,看了一眼便下意识地背过头去。
韩均似乎并不惧怕,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大约五分钟,然后掏出一双早准备好的乳胶手套戴上,掀开薄膜,又迟疑住了,像是想接触又不敢去触摸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