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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第1页)

夏风无数遍地抚摩原野,然后穿街走巷,把焦煳的气息四处传播,赵家的佃户们以及短工怀着复杂的心情赶来看望。人们议论纷纷,都推理说郭占元离开马厩时忘了将马灯熄灭,洋油淌到地上去了,还有人说:兴许去找杨四海的老婆搞破鞋去了吧?赵前和金氏挂着笑容招呼亲友,感激是由衷的,发自肺腑的,一次又一次地说托祖宗的福啊全靠大家伙啦,保住了大院套实在万幸。昨夜吓得掉魂儿的黑猪也被捉了回来,其中一头大的被就地宰杀,用猪头给老天爷上了供。赵家大院在前面的庭院里摆开了流水席,猪肉炖豆角、黄瓜鸡蛋汤外加小米干饭招待亲朋,有酒有肉的热闹是真切的,李六指领着十几个精壮的汉子大吃大喝起来,喝得脖子都绷出了青筋。吵吵嚷嚷的划拳声覆盖了刺鼻的气味,赵前想了好久才搞清楚李六指是佃户李三子的儿子,这是老大。听说老二在县里念书呢。仔细端详起来,李六指敦敦实实的身材还真像他老子。正思谋间,突然感觉有黑忽忽的影子在头上掠过,抬头看是一大群鸽子掀动着羽翼飞过,那鸽群仿佛从他的灵魂起飞,愁苦地掠过了世人的头顶和无垠的天空。他呆立半晌,似乎听到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喉音,猛然醒悟这是原来栖息在粮仓房檐上的鸽子,失去了家园的鸽子一圈一圈地盘旋着,洒下了超越人声的凄伤。一瞬间,赵前认定火灾是黄皮子的恶作剧,但是他没声张。

警察署的一干人正闲得手心痒痒,听说有人涉嫌纵火,蹦着高地赶来。警察揪住郭占元连推带搡,骂骂吵吵地说:是你小子勾引人家娘们儿啊?行,真他妈的有种!可是再咋的,你也不能放火去烧东家呀?要不是东家出血担保,就送你去安城宪兵队,哼哼,不打死你也得蹲十年笆篱子。

郭占元实在没脸混下去了,从警察署一出来就径直去见赵前,他跪在地上磕了头说:“对不住了东家,我得走了,不给您老喂马了。”

“哦?”赵前故做吃惊。

“我对不住东家,我一辈子不忘您老的恩德。”

赵前略微欠欠身,“别的别的,快起来快起来!”问:“你打算去……?”

“我去给老杨拉帮套。”郭占元说:“这点儿破事谁都知道,我想干脆挑明了去混。”

“嗯。”赵前点头,“俺不拦你,但送你句话。”

“东家你说,我听着。”

赵前嘱咐:“留善心做善事,好生照料人家杨四海呀。”

灰溜溜的郭占元再次回到南沟,东边的屋子已由赵成运的长子住了。大儿子赵庆丰娶媳妇之前,赵成运来找叔叔,说孩子都大了家里住不下,打算盖房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前说杨四海的对面屋不是空着么,就先去住吧。郭占元来了一看,发现他已无处安身。踌躇了半天,进屋鞠了一躬,冲着躺在炕上的杨四海说:“大哥,我不是人,我来拉帮套,咱一起过吧。”

第二十一章(3)

杨四海浑浊的白眼仁翻了翻,样子骇人,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缝传来。

郭占元迈前一步,说:“大哥,我是骡子吃秤砣——铁了心肠!”

秫秸薄子暂时将杨家的南北大炕隔开了,吕氏带着孩子和巧莲同住南炕,郭占元和杨四

海父子住北炕。此乃权宜之计,郭占元嘴上生出了水泡。吕氏心知肚明,就劝:“别上火,老杨没啥说的。”郭占元说过几天就脱坯备料,在房山头接个偏厦子住人。偏厦子说盖就盖起来了,没等墙面干透,老郭就搬了进去,局促不安的感觉随之消失。应该说,这些年来杨吕氏对丈夫照料得还算细心,隔上几天就擦洗他的身子,若不然屁股后背早就得生褥疮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杨四海理解自己女人的苦,心里委屈点,嘴上很少流露出什么。事到如今,打不得骂不得,杨四海只得默认,在心里头劝自己:咳,王八就王八吧。

杨吕氏生的是小闺女,两岁多了,眉眼嘴角酷肖郭占元,特别是高的夸张的鼻子,谁见了都不会怀疑确系老郭真传。小闺女光着屁股在炕上爬,别人逗她玩时,这小东西会咧嘴笑,露出一口细密的小白牙,笑是笑了,只是笑得难看一些。郭占元稀罕自己的女儿,整天抱在怀里咿呀咿呀地哼着。这天他哄孩子时,埋头做饭的巧莲拿眼睛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这波光流转的一瞥不打紧,勾动了郭占元的心思。巧莲的皮肤黝黑却透出健康的红润,出落成大姑娘了,身材苗条腰身起伏。郭占元来杨家拉帮套,家里外头的重活就由他来承担,老郭就有点儿得陇望蜀意思,一天到晚有机会老拿眼睛瞄巧莲。杨吕氏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趁老郭下地干活去了,和丈夫杨四海商议:“宝梁的婚事办了吧?”

“还小点儿吧?”躺在炕上的男人转过脸来。

“他们不小了,”杨吕氏:“咱宝梁虚岁十六,巧莲十八。”

丈夫又说:“咱儿子的身子骨不硬式。”的确,杨宝梁成天介日地咳嗽,让养生堂程瑞鹤先生看过,说是痨病,抓了几十副药吃,好歹有了点起色。杨四海很担心儿子的身体。

杨吕氏当然明白丈夫的想法,就说:“宝梁瞅着也好了,再冲一冲喜,就全好了。”女人始终没说出她的担心,她要保证儿子有一个纯真的新娘。

穷人家的婚事极为简单,用不着三媒四证,有邻里见证就是夫妻。家境穷没法操办,花轿鼓乐之类的事情全都免了。杨吕氏去安城县卖了三百只鸡蛋,换了钱,领巧莲扯了几尺红布,做了件花夹袄。新房就是老郭搭的偏厦子,墙壁重新摸一层黄泥,用白灰水刷了一遍。正日子这天,房门口郑重其事贴了红对子,叫杨宝梁和李巧莲给爹妈磕了头。老郭去老虎窝割了二斤猪肉,做了锅猪肉炖豆角和小米干饭,请了屯长、赵成运和寥寥几户邻居权当嘉宾。老郭陪屯长、赵成运父子还有胡种菜的等人喝了几杯烧酒,婚事就算办完了。

杨家沉浸巨大的幸福之中,宝梁和巧莲新婚燕尔,两人有说有笑,看上去很是恩爱。杨吕氏松了一口气,这女人几次想提醒儿媳节制,可念及自己与老郭的夜夜缠绵,就忍住了话题。小两口的幸福感染着杨四海,他躺炕头上欣慰地笑着,由此宽容了搬到北炕住的老男女。吕氏和两个男人住在正屋,杨四海独居南炕,老郭和女人在北炕睡,南北炕中间挂了个幔帐。杨四海装聋作哑,任由北炕的两头老驴折腾。只是动静大到忍无可忍时,才冲着幔帐嘟囔:“还要不要臭脸了?狗男女!”

幔帐后头是满不在乎的笑声,声响会更加夸张。

夜夜吵闹,仿佛动物配种似的歇斯底里,搞得对面屋住的赵庆丰小夫妻不堪忍受。赵成运红着眼睛过来找杨四海,提议在东西屋中间砌道墙,灶房也随之一分为二。赵成运解释说,这样互相都方便。杨四海默然无语,吕氏递给郭占元眼色,意思是叫他应允。老郭这人嘴黑,说:“砌吧砌吧,你们愿意咋砌就咋砌,只要不扒房子就成!”几天工夫,一道石头墙冷生生地横在了东西屋之间,看样子下决心老死不相往来了。

暑热逐渐消退,所有人都嗅到了秋天浑厚的芬芳。房后园子里的杏子落地之后,海棠腚子透出诱人的半边红晕,而李子则一脸的紫红,表皮混黄粗砺的窝瓜大模大样地端坐于房顶上。杨宝梁沉湎于媳妇绵软温润的胴体,每晚急切地为之宽衣解带,巧莲不再是原来那个巧莲了,她香喷喷、滑溜溜的,肌体光洁又有弹性,宛如里剥开外壳的花生,又像是躲在花瓣中娇艳的花蕊。燃烧的黑夜送给了杨宝梁无与伦比的畅快,他陶然于巧莲的温柔,正是她的温柔使他摆脱了肺病的阴影。他急急地插入,一次又一次感受温暖、湿润和紧密,这是人间最美好的体验。杨宝梁年轻着,夜复一夜地进入她的身体,不断重温那被紧密包裹着的飞扬。巧莲懂了男女间的隐秘,温存地替丈夫擦拭汗水。杨宝梁口渴,舀瓢凉水大口大口地喝,很豪迈地推开窗户撒尿,站到窗台上哗哗抖落,倾泄无与伦比的快慰。这天夜晚,他举头看朗朗星月,感受徐徐清风,浑身有说不出的清爽。突然间啊呀一声仰到,恍若在灭顶的洪水中挣扎,密匝匝的小金鱼蜂拥而至,心跳频急以至虚汗淋漓。

杨宝梁倒下了。郭占元连夜去老虎窝,请来了程先生出诊。程瑞鹤切完脉,面无表情地开了药方,收拾收拾起身就走。郭占元送程先生回老虎窝,捎带去药店抓药,他陪着小心打探。程瑞鹤说:“乐极生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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