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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部分(第1页)

两边贴对子,

尽唬庄稼人!

警察署署长甘暄是县里派来的,此人身材高大,脸色阴沉,一副连日输钱见了爹妈也没有笑的模样,背地里老百姓都叫他“甘薯”。老虎窝虽属小市镇,但幅员百里,人口近万,小街不大却有商号店铺几十家,偶而还有过路客,大到马戏团,小到变戏法的、耍猴逗熊瞎子的、卖狗皮膏药大力丸的、算命相面的、说书的拉洋片的。人多了事就杂,所以说甘署长的公务是繁忙的,处理些打架斗殴、田宅纠纷、邻里摩擦,侦破丢牛少马的案子。比较起来,甘所长他们乐意抓赌,办理花案也很有趣,断些男女偷情、勾搭成奸之类的花官司。警察署的实际权利掌控在指导官武岛手中,日本人是说一不二的,不过于日常杂事上并不插手。甘署长手下有四员警士,他每天早晨都要点名训话,训话的内容千篇一律:“朗朗乾坤,耿耿乐土。察民意以表王道之举,效忠于大日本皇军,尽瘁于日满协和共荣。竭心尽力,维持治安。解散!”

自从李宪补上调县城以后,甘署长便成老虎窝一霸,他管辖的一亩三分地内,跺跺脚地乱颤。老虎窝没人怕村长,但是人人都怕甘署长,没谁敢惹他。甘署长威风着呢,后屁股上挂着一只枪,走路时枪就在屁股上一拍一拍的,大家伙都说那是匣子,说日本人武岛腰里别的是撸子。甘所长白吃白喝白拿那是在给你面子,如果你翻错了眼皮,没答对好他,就甭想在老虎窝混下去。署长整治你的法子海的去了,拿手好戏也多的是,进了店门硬说你卖的酒掺水了,挥起东洋刀就把酒坛子砸个稀烂;翻腾你家的货物,说是有人举报走私烟土;夜晚来查夜,不管男女家眷一律轰起来,检查是否收留了反满抗日分子,来看看是否“夹带”武器,警察有权,当然要动手搜身,一直可以搜查到女人的胸脯裤裆。如有抗拒则拷到署里去,拘押个十天半拉月的稀松平常。什么买卖营生也架不住这样折腾,聪明的赶紧花钱免灾,乖巧的要不时地上门孝敬孝敬。说起孝敬来,买卖人家肚子里都有一肚子苦水,逢年过节要给署长送礼,一般是卖啥送啥。木匠铺、铁匠炉还有皮货店就得破费买几样送去,两包果子、三斤红糖,四斤干豆腐什么的,割二斤猪肉、拿两瓶酒也行。伸手不打送礼的,甘署长来者不拒。甘署长不愁吃喝,却常留恋在县上的时光,并为此烦恼:“这屁大个地方,清汤寡水的,没意思透了!”

这几天老虎窝的气氛很特别,不年不节的却在披红挂绿。在武岛指导官和老虎窝新任镇长的指挥下,甘署长带领警察忙得不亦乐乎,他们忙的不是携手爱民,而是在操办皇帝登基的喜庆。甘署长把老虎窝布置得张灯结彩,过街拉起了花花绿绿的彩旗,标语随处可见:“日满亲善,一心一德!”“民族协和,王道乐土!”“大东亚共荣圈”,等等。村公所组织各家各户沿街游行,吹吹打打好不热闹。老虎窝小学最出新彩,女生一律系红发带,男生发一根三尺长的木棍,叫做“建国棍”,扛着当枪表演。一时间,街头乱纷纷。赵前搬把椅子坐在院里晒太阳,养神之际听到了外面的喧闹,他没睁眼也没动。吱吱扭扭的大门很夸张地响着,听脚步是三儿子成永回来了。赵成永的胳膊窝里夹着一卷红纸,这是镇上要求家家户户做彩旗用的,他绕过父亲走到正房前,迟疑了一下又返身回来,附下身小声地说:“爹,改国号了。”

赵前睁开眼睛,抬头张望。初春的阳光暖茸茸地倾泻,辞别了冬季,天地间竟焕发出不知好歹的金属颜色。“又咋折腾了?”赵前问。

“现在叫‘满洲帝国’。”

“哦。”赵前的声音很低。

“爹,溥仪不做政府执政了,做皇帝了。”

“吆呵,当几回皇上了?”赵前两手摩挲面部,好像要揉碎所有的乏味。

“还封了不少大臣呢。”

“还不都是样子货?牌位!摆设!”

“篱笆子没蹲够不是?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背后传来赵金氏的声音,她警告说:“往后,你们都少唠这个!不想过个安生日子?”

三子赶紧点头:“妈,再不说了,不说了。”

赵金氏忽然想起一件事,推了推男人,说:“咱们是不是得答谢人家山本?”

赵前的脸色骤变:“干啥?俺恨死日本人了,是他折腾得俺好苦!”

赵金氏说:“人家出面救了你呀,还不得报答报答?”

赵前盯着女人说:“在牢里头,俺怎么琢磨都是那个山本搞的鬼,答谢个屁!”

赵三子在一旁插嘴说:“答谢不答谢都成,日本人不讲这一套。”

赵前有了发泄对象,冲儿子咆哮道:“你滚一边儿去!告诉你,以后少和官府衙门扯,更不许和鬼……不许日本人来往!”他顿了顿又说:“吃的亏还少吗?山本任直就是丧门星!有他就没俺的好!以后谁也别跟俺提他!”

第二十六章(2)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金氏和儿子对视了一下,转身进了屋,留下赵前一个人发呆。赵前闷头吸烟,慢慢调理气息,渐渐忘记了不快。院子外面杨树榆树的枝干光秃秃的,日光弄得满院子都是稀疏黯淡的影子。不知怎地,他忽地觉得那树枝干好像是许多根鱼刺,那种吐在饭桌上乱糟糟重叠在一起的鱼刺,他为自己的念头感到可笑。

“你笑啥呢?”不知何时,赵金氏又转回来,看着男人有些奇怪。

赵前将烟头拧灭,说:“没笑啥,俺能笑个啥?”

“他爹,三子大了。”女人的眼圈红了:“也不知成华、成国他俩咋样了?”

“咱管不了那么多,没准人家自己说个媳妇呢。”

“咱得管三子的事吧?”女人显得很郑重,说:“得给他办个人了。

“俺知道。”

“你知道?“赵金氏不高兴了:“我咋没看出来?你知道咱三子相中谁家闺女了?”

“谁?”

“你没看见三子丢魂儿似的?”

“没有呀。”

赵金氏撇了撇嘴:“说真的,咱三子相中老连家的丫头了。”

“你咋知道?”

“你没见他老往东兴长跑吗?”女人敏锐的直觉与生俱来。

“哦?他家的丫头?”赵前陷入了沉思,半晌道:“选个日子,托人过去给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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