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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第1页)

“我不知道这个检查该咋写呢?”“不就是写个检查吗?”和他同来的那个孩子说:“你就说思想改造不深刻,把不该说的话说了,晚上我帮你一块儿写。”晚上,小陈给我们每人送来了一本《毛主席语录》。“必须学习到十一点再睡觉,学习班就要象个学习班的样子。”挖了一天的防空洞,浑身的骨头都快散了架。宿舍里又没有任何取暖设施,大家谁不想早点睡呢,可是红仔说:“他不让睡就不睡嘛。你们都来,听我给你们讲我的事情。”他无非又要讲他那些“辉煌”的经历了。有几个怕他的孩子就把被子抱过去,围住他听了起来。红仔坐在被窝里,一个孩子又给他加了一床被子,他把被子往身下掖了掖,坐舒服后才慢慢讲了起来。

“打人嘛,关键是要打得让他害怕!你今天踢他一脚明天打他两拳,他根本就不怕你。时间一长,他觉得你把他也咋不了,就更不把你当回事了。晚上你出去,他还会飘你的黑砖。这我可是有切身经历的!象俺巷子那个王义,就是个顽死强儿。你不把他打得叫爷,他绝对不服你!实际上,他也在试你的软硬呢。你硬他就软,你软他就硬。你一次就打得让他害怕,下次他见了你就只剩下躲的份了。象他,”红仔指了指我说:“把他巷子那个治安委员的娃还没打,人家他妈叫了两声他就吓跑了。你打么,你跑什么呢?”“他和咱们不一样,”另一个孩子说:“他家成份高。”“成份高咋了?”红仔瞪了那孩子一眼又向着我说道:“你要觉得成份高就不要打人,既然要打就不管那些了。你倒好,把人家吓吓,结果是,人家没吓着,反倒把你给吓跑了,哧哧-—”他发出鄙夷的笑声。

“那你说,我们要是打了他,会是个啥结果呢?”天财凑上去问道。

“大不了还是送到这儿来,能有个啥结果呢?我打了不下一百人送到这儿来,你们没打一个人也送到这儿来,你说你们冤枉不?”“唉,我们主要是不想让他知道。”“不想让人知道又打什么人呢?打人就是让他知道!你不让人家知道,人家就知道你害怕,该收拾你还照样收拾。打人的目的是让人害怕。你倒好,怕人家知道,人家就是害怕还不知道该害怕谁呢。就是要让他知道!给他说明,就是你打的他,又怎么了?”“十一点了,关灯睡觉!”小陈在外面喊道。

这天晚上下起了大雪,呼呼的寒风顺着窗缝直往进灌。我睡在窗户下面,只得把头蒙在被子里睡觉,身子蜷缩成一团,我知道,只有一觉醒来整个被窝才会是热的,可是醒来天也就亮了。往往是,睡得正酣小陈就来了:“都快七点了还不起床,还吃早饭不?要是不吃的话你们就睡,但是七点半必须起来!”不吃早饭怎么行呢?红仔有几次倒是没吃早饭,但是七点半他也没有起来。为了这一点他没少挨工宣队的整。据说,工宣队打人,是倒吊在梁上用鞭子抽,专抽你的大腿和屁股。这也正应了红仔那句话:“非要打得你害怕不行!”不过这天晚上,红仔儿也把老陈小小地报复了一下:半夜,他爬到架板上往外尿尿,恰好老陈从窗外经过。“谁在上面尿尿呢?”红仔赶快爬下来、钻到了我的被窝:“甭出声,就当啥事都没发生。”一会儿老陈进来了,手电筒乱晃。“谁刚儿往外面尿呢?”无人回答。“妈的,这些娃真懒!尿尿么,你多跑两步咋了?非要站到架板上往外尿,妈的,尿了我一头。”我忍俊不禁,可是红仔却打起了“鼾声”。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防空洞已经达到了规定的深度,该横着挖了……横着也已经挖了两米深,上面的黄土也堆得像一座山了,但是伙食还是老样子:苞谷掺咸菜窝窝头,外带凉调红萝卜丝。有一天,一个孩子说:“要是伙食再好点,说不定挖得还快呢。”“还嫌伙食不好,你要吃啥呢?”小陈问道:“现在全国都在挖防空洞呢,全国人民吃的都是这样的伙食,也没见谁说,伙食不好防空洞就挖得慢了,防空洞还不是一个个都挖出来了。”小陈说得也不假:现在全国都在挖防空洞,大家吃的也都不好。冬天人吃得多,杂粮的比例又特别高,人们也只是过年才会改善一下,平常吗,也就是苞谷面发糕和红苕。实际上,外面和里面也没有多大区别,所以小陈说:“也不知道你在家都吃啥呢,嫌这儿的伙食不好。”

“谁嫌伙食不好了?”老陈走了过来:“谁要是嫌伙食不好,明儿叫他妈送一百块钱来,我带他到古城饭庄吃去。妈的,还嫌伙食不好!伙食不好你甭来么,谁让你来呢?要想吃好的你就赶快挖,挖完了你回家过年去。只要你家有钱,你天天吃大鱼大虾也没人管你那些事!”老陈把烟头甩在地上,狠狠地踩进雪地里走了。

实际上,大家说伙食不好主要还是吃不饱。我的饭票所剩已经不多了,可是邵主任还没有把钱送来。我知道奶奶的情况一定不好,她必须得等爸爸把钱寄来,而爸爸呢,又总是不能按时把钱寄来。当然爸爸那里的情况也不大好,他有三个孩子。他和继母当然要顾及眼前的,而把我这个远方的,甚至是多余的儿子自然要靠后一步了,但是奶奶是绝不会让我挨饿的,她一定会想出办法,及时让邵主任把钱送来。“你奶能有啥办法呢?”天财问我。“俺奶可以借呀。每次俺爸不寄钱,俺奶就向别人先借点儿,等俺爸寄来了再还人家。”“照你这话说,咱们也可以给小陈先寄点,等邵主任把钱送来了再还他。”于是中午吃饭时,就把这个想法向小陈说了。

“那怎么行呢,要是大家都借,咱这食堂还不成了公共食堂了?五八年才吃了三天公共食堂就弄不成了。有的人吃得比牛还多,吃了还要拿。总之,那事情是弄不成!”小陈摆着手,头摇得像波浪鼓。五八年是个什么样子我们不知道,但听说那时有公共食堂可吃,我们还是很神往。

下午,邵主任把钱送来了,有我的,也有猛子的,却没有天财的。“唉,俺家穷,拿不出那钱。”我和猛子只有先借给他点儿。“本来说给小陈借呢,最后还是你俩借给我了。”天财很感动,我和猛子却觉得大可不必:“咱们逃难的时候都是你管俺俩的饭呢,现在还说这话干什么?”听说邵主任去天财家要钱,天财他妈不但不给,还给了邵主任一个冷面孔:“你把娃弄走的,你就管娃的饭去!问我要钱,没有!”“娃在哪儿都得吃饭么,在家就……”“在家和在那儿可不一样,你给我把娃弄回来!”

吃饭问题是暂时解决了,但是由于质量没有变化,大家仍然觉得饿得慌。往往是还没有到开饭时间,就有人喊饿了,当然这也和我们干的工作有关,每天要挖近十个小时的防空洞。老陈对我们的考察是,他从来不下洞,只看上面的土。他的方法也很特别,给土堆边栽了一个木牌,如果当天的土没有过那个木牌,或者过得不多,他就会延长工作时间。有一天趁四处无人,红仔儿把那个木牌向前移了一下。老陈来了很高兴:“今儿看着还有成效。”“有啥成效呢,”小陈说:“你下洞去看看。”小陈是每天都要下洞的,于是当天就延长了两个小时。因而活是必须要干的,还必须干得有成效,但是伙食却不改,甚至定量也不增加,每人每顿就是两个窝窝头,外加一个红薯。包谷糁倒是随意喝,但是谁又能把那个东西喝多少呢?于是大家就想着,采用什么方法来解决一下,他们不给改善,我们自己改善也行,可是这个季节又有什么可吃的呢?连天上的飞鸟也似乎绝迹了!于是大家就把眼睛盯在了老鼠身上,宿舍里老鼠很多,而且一个个全拖着肥硕的身子。天财说:“把这些老鼠逮住,烤着吃也行。”于是一到晚上,宿舍里就展开了围歼老鼠的战斗。

“砸,往死里砸!”红仔说着,一砖就把一个老鼠砸得脑浆迸裂。这个老鼠经过大家的一阵围追堵截后已经无路可逃,可怜巴巴地缩在墙角,只等着死了。红仔一砖砸过去,它的污血溅了一墙,地下的草帘子也红了一片。“你看这老鼠肥不,血流了这么多。”天财提起那只老鼠让大家看。老鼠的污血还在涔涔地往下滴,它的头部和靠近脖子的地方完全被血模糊了。“看啥呢,还不快拿到火上烤去!”红仔说道:“我砸老鼠也跟砸人一样,一砖就要了它的命了!那像你们,好几个人围着老鼠跟逮鸡一样,那不行,要下狠心呢!”红仔就是这样,不管什么事,大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的功劳全是他的。所以天财说:“这个老鼠你先吃。”“我当然先吃了,这还有啥说的,你给我把毛燎净!”

接着,猛子又在他的床头发现了一个老鼠洞。“我就说,一到晚上这枕头底下咋有响动呢,原来这儿有个老鼠洞!”大家纷纷跑过去看,老鼠洞深不可测。“给里头灌水,把老鼠逼出来!”一个孩子说着就去拿缸子接水。“罐啥水呢,”红仔说:“一人尿一泡尿,老鼠不就出来了。”猛子先尿了一泡,没有反应,接着,大家一人尿了一泡,尿从洞口溢了出来,可还是毫无动静。“嗳,老鼠咋不出来呢?”“甭急。”红仔说:“它马上就出来了。”等了一会儿,果见一个硕大的老鼠,浑身湿漉漉地探出头来。它先是四处张望了一下,接着,就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洞口。于是,围歼老鼠的战斗再次打响了!

老鼠在宿舍里乱窜,跑到那儿都是一片喊打声和脚踩在地下的咚咚声。《毛主席语录》也成了砸老鼠的武器,砖头瓦砾从一个角落飞向另一个角落。“老鼠钻到草帘子底下去了!”喊声未落,一块砖头就狠狠拍了过去。“去看看,砸死了没有。”红仔说完,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微笑,可是这次,草帘子底下什么也没有。

“嗳,老鼠能钻到哪儿去呢?”大家纷纷把草帘子揭开,仍然是一无所有。“嗳,这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所有的被子都被掀开了,仍然没有老鼠的踪迹。“老鼠会不会又回到洞里去了呢?”于是,又向洞里尿尿,尿液从洞里溢出来,流得宿舍里到处都是。最后一个孩子累了,刚躺下却突然尖叫起来:“老鼠在我这儿呢!”他就像被蛇咬了一般地蹦起来,而老鼠也在他的身下窜了出来。它的尾巴短了一截,末端还涔涔滴血,显然这是红仔那一砖造成的结局,但是它大难不死,和人再次展开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老鼠显然经过了休养生息,闪转腾挪,灵巧得很,看着就要扑上了,可抓到的却是一把稻草。不过大家也都清楚,这是和老鼠的一场体力竞赛,只要坚持到最后就是胜利!但是红仔看不下去了:“都闪开,看我的!”他举起一块砖头,用力向老鼠砸去,老鼠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又继续逃窜了。

红仔儿恼羞成怒地拨开大家:“我日你妈!我把人不知打了多少,把你个老鼠还没有办法了!”于是大家都闪开,看他和老鼠如何较量。现在老鼠就在前面的墙角,而红仔呢,虎视眈眈地屈下身子,一步步向它逼去。老鼠也许慑于红仔的威力,竟然一动不动。有人给红仔递过去一块转,他却恼怒地推开了。红仔和老鼠对峙了一会儿,也就是一刹那的工夫吧,他突然跳起来扑了过去,用手和嘴同时抓住了老鼠,接着一声惨叫——老鼠被撕成了两半!

他不顾满身污血,命令身旁一个孩子说:“去,挂到门口风干了再吃,这就是老陈!”他指着老鼠说:“我啥时候能把老陈像这样子就好了!”我们目瞪口呆地观看了这一幕,始知红仔的心狠手辣绝不是讹传!接着他又命令我们:“给那个洞里再尿尿!这老鼠肯定还有儿子呢,它儿子就是小陈,也弄出来一块砸死吃了!”但是大家都累了,折腾了一晚上就逮着两个老鼠,看来这老鼠肉也不是容易吃的。

由于我们大肆地捕捉老鼠,宿舍的老鼠几乎绝迹了。可是有一天,老陈对小陈说:“我宿舍这两天老鼠多得很,闹得晚上都睡不着觉。”小陈建议他养一只猫,于是老陈养了一只黑白相间的猫。猫硕大,逮起老鼠来也像红仔一样心狠手辣。老陈酷爱这只猫,每天给猫泡牛奶白馍吃,我们看着猫吃白馍,嘴里除了咽口水心里也涌起一股嫉妒:“咱们天天吃苞谷面发糕,这猫还吃的是白馍!”实际上,老陈也天天吃白馍。我们的杂粮是百分之四十,那百分之六十的细粮就被老陈他们占用了。不光是主食,就是副食也是一灶两重天。有一天我们正挖洞时,从灶房那边传来了一股香味,仔细闻,是肉的香味。于是大家猜测:今天晚上说不定要改善伙食了。红仔从鼻里哼了一声没说什么。果然,晚上开饭仍然是老三样。

工宣队吞没我们的细粮又私开小灶,这在大家心中引起强烈的不满。有人建议:“给老陈说一下,把粗细粮给咱们搭配。”“啥?还嫌伙食不好!我不是说了么,想吃好的就赶快挖,挖完了回你家吃去。想在这儿吃,连门都没有!”老陈一摆手离去了,小陈也跟着做贼似的溜走了,气得我们向他们的后背连戳了几个中指。无奈,还得自己想办法,但是,老鼠全被猫吃了。于是,怨恨一齐倾注到了猫身上!“把猫整死!”红仔说道:“咱把老陈没办法,收拾他的猫也一样!”但是这只猫却鬼精,见了我们就逃之夭夭。我想,我们的面孔一定很狰狞吧?于是就换了一副面孔来到它面前“咪咪,咪咪,”它却越叫越远。最后我也露出了真面目,向它扔了一砖,它立即跑得无影无踪——内心的某些东西人是看不到的,但是畜牲却能窥到!

为了整死这只猫,我们费尽了心机。有人说:“要是有块肉和鱼就能引它上钩。”“废话!有了肉和鱼咱还弄死猫干啥?”细想起来,弄死猫和改善伙食也没有多大关系,但是现在弄死它,似乎就能改善伙食,至少对老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而且根据我的经验,只要我们瞄准了某个目标,它也就难逃噩运。果然有一天,它被我们捉住了。是天财用一只死老鼠引它上钩的,他把绳子系在老鼠的尾巴上,然后放在猫经常出没的地方。猫来了,老鼠却“走”了;猫跑得快,老鼠走得更快——也难得是天财,尺度竟掌握得那么合适。终于,它们都进了我们的伏击圈!

老鼠不动了,猫扑了上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草帘子也扑了上去。紧接着,也许是天财吧,也许是猛子,全扑了上去。我们把草帘子裹成一团拿到了屋里。“老陈呀老陈,这回可把你逮住了!”猫还没有揪出来,红仔就指着草帘子说。猫在草帘子里拱了拱,有点不太就范,但也只能说明它落到了悲惨的境地。为了防止它逃脱,红仔把草垫子夺过去向墙上猛摔了两下。“不死也差不多了!”果然,猫重度昏迷,蜷伏在草帘子上毫无声息。“咋整?”天财问红仔儿。“这就是老陈!”红仔指着猫说:“大家说咋整就咋整。”有人说:“一人砸一砖,拍死算了!”有人说:“用弹弓乱弹打死!”最后,选了一个最佳的方案:用绳子把它的四蹄栓上,吊上门楣等它慢慢苏醒过来,然后在整死它!“对,叫它要知道咋死的!”红仔咬着牙说,并且亲手把猫拴了个结实。

吊上门楣后,有人往猫的头上浇了一盆水,猫苏醒过来了,痛苦地扭动着身子,但是四蹄和脖子都被栓着,任它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现在,最惬意的就是红仔了:他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晃动着脑袋欣赏着猫的惨相。“老陈呀老陈,你当初把我吊到梁上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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