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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部分(第1页)

休息时,张文庆找到我:“你怎么就这么迟钝呢,难道就看不出这是个机会?”我摇摇头。“可我在暗示你呀,你也看不出?平时你也不是这样的呀,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今天怎么就这么迟钝呢?失去了这样的机会你说你遗憾不?我早就对你说过,只要一件事情你就可以……你怎么就……唉,我都替你惋惜!”实际上,我一点也不遗憾:我压根儿就没有想到,遗憾什么呢?况且在那样的场合,出那样的风头,也不适合我的性格。“我可是把机会让给你了,这你可要清楚。最后李大军站起来了,我也得站起来冲上去,我是团支部书记,不得不这样做。”“你不用解释,我明白。”“唉,我看你也不适合做这类事情,你还是让红卫兵组织慢慢地了解你吧。”张文庆手一挥走了,我却象一块破抹布似的被扔在了那里。我虽然有点迷惘却并不彷徨,我想,从此我和红卫兵组织的距离将越拉越大,但是紧接着发生的一件事,却使红卫兵组织向我靠拢了!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晚上,林老师要求全连以班为单位就张文庆和李大军的英雄事迹展开讨论。“大家一定要意识到,张文庆和李大军的行为绝不是一时的冲动,绝不是偶然的!大家想一想,在敌人的坦克距我们只有两米的时候,为什么张文庆和李大军能舍身而出呢,其他的同学这时候又在想什么呢?坦克就要开过来了,我们全体人员都到了生死悠关的时候,我们面临全军覆灭的危险!这时候只有炸掉坦克才能摆脱困境,甚至会转败为胜。但是为什么,就只有张文庆和李大军两个同学冲上去呢?为什么更多的同学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其他的同学这时候处于一种什么状态呢?是恐惧还是漠不关心?我看后者的可能性居大。同学们可能都认为,这不过是演习,哪有什么敌人的坦克呢?这就说明,你还没有进入实战状态,在思想上,对这次拉练、这次演习,还不是很重视。这次我们为什么把大家拉出来训练呢,就是要让大家进入实战状态,就是让你们从现在起,就要树立打大仗、打长仗的思想准备,不然,完全可以在学校搞这些演习呀。所以,张文庆和李大军两同学的行为,完全是一个思想认识的高度问题!任何事情,思想认识的高度不同,所导致的结果也就不同。英雄是怎样产生的?就是因为他的思想境界高!”

林老师既然把事情的原因分析得这么透彻,所以讨论会也就没有什么可讨论的。再加上往常在这类会上唱主角的张文庆和李大军今天又是讨论的对象,他们俩都做出一副谦逊的样子,不发一语,因而会开得索然无味。冷场了好长时间桂老师说道:“你们俩个也不要太谦虚了,可以谈谈你们当时是怎么想的?”怎么想的,思想境界高呗。因而李大军只是谦恭地笑了笑,而一向能说会道的张文庆也什么都没有说。会开到这里只有散了,睡觉以前,王长顺把施老师模拟坦克的声音又摩仿了好长时间。

第二天,还是在那片开阔的草地上,我们又进行投弹演习。大家列成横队后施老师出现了,仍然是那张高山峻岭的脸,仍然操着晦涩的四川腔:“今天进行投弹演习,目标前方qǐζǔü。现在由前排两位同学出来向大家演示一下。”张文庆和李大军走出了队列,他们在预先准备好的盒子里拿出了手榴弹。张文庆向手心啐了口唾沫,又抹了抹,然后把手榴弹握到右手、紧跑两步甩了出去。远处的丛林边一个同学拿一面小旗子挥了挥,表示手榴弹已命中目标,张文庆晃了晃大脑袋回到了队列。李大军并没有象张文庆那样故作姿态,轻轻一挥,手榴弹就象一颗石子飞了出去,目标处那个同学也挥了挥旗子。

男同学被施老师一个个叫出来了,远处那面小旗不断地晃着。轮到女同学时,彭敏敏说道:“施老师,我有点事情要办。”“什么事?”彭敏敏的脸一下红了,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你去吧。”施老师挥了挥手,彭敏敏向远处的一个沟坎儿走去。

投弹继续进行。走出队列的是人称“胖牛”的吴晓花,她五大三粗,在校春季运动会上获得了抛铅饼第一名。她把手榴弹拿在手里,象抛铅饼一样,一个转身就甩了出去。手榴弹在空中画了一个优美的曲线,径直飞向茅生丛生的沟坎儿。目标处那个同学看着手榴弹的走向,却没有挥旗子,手榴弹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一阵怅惘过后,施老师仍然把同学们一个个叫出来投弹,果然,没有一个有胖牛扔得那么远,但是目标处的旗子却不断地竖起来。就在全体同学将要扔完的时候,大家发现彭敏敏还没有回来,施老师向那边望了望,派两个女同学过去看看。

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彭敏敏……彭敏敏……”“彭敏敏怎么了?”“彭敏敏倒在那里了,旁边还有一颗手榴弹!”大家飞也似地跑了过去。

彭敏敏深度昏迷,不省人事地躺在那个茅草坡上。施老师揽起她,彭敏敏脸色发青,后脖颈上方突起了一块青斑,发间还渗出了殷殷血迹!这个“胖牛”也是的,你使那么大劲儿干什么,手榴弹在敌人的后方爆炸有什么用呢?须知,敌人的后方是同志!唉,你说这事情怎么就这么巧呢,彭敏敏迟不方便早不方便,偏偏这个时候方便,还跑到目标附近的沟坎儿处方便?不过环顾一下,也只有这个地方最隐蔽了。况且换一个人的话也不可能扔这么远——这个沟坎儿虽然和目标同一方向却远离了目标。总之,阴差阳错,彭敏敏就该挨这一下。

施老师抱着彭敏敏艰难地迈上了那个陡坡。我觉得彭敏敏选择的这个地方不要说远,就是近,人们也很难发现她——这个沟坎儿竟然这么深!不过彭敏敏要方便,自然要选择这种地方了。

施老师刚刚上坡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说:“你背起她,赶快往村子跑吧。”以他的身材能把高大的彭敏敏抱上来已属不易,让他继续抱回去显然不可能,于是我背起彭敏敏,三步并作两步向村子跑去。实际上,村子里连个医务所也没有,把彭敏敏背回去,不过是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

林老师和桂老师们正在老乡的屋子里商讨着下一步的演习内容。“下一步,要让同学们学会匍匐前进呢!”林老师说:“这是炸坦克和碉堡的基本功。”桂老师问:“这个项目以前没有演习过?”“林老师、桂老师,彭敏敏被手榴弹砸昏了!”老师们全站了起来:“彭敏敏怎么了?”我已经说得很清楚,可他们还要问,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怎么砸昏的?”林老师问。“彭敏敏去方便,胖牛扔手榴弹,噢,不对,是吴晓花……”我说了过程,林老师说:“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老师们都围住我和彭敏敏看,他们看着彭敏敏,而我却肩负着重载。彭敏敏那颗美丽的头就耷在我的肩上,她的脸虽然发青,但依然是那样的灿烂。往日的她,那么活泼,那么可爱,而今却死气沉沉、生意全无。也许她就这样离开我们了?“赶快往医院送吧,还看什么呢!”林老师终于醒悟了过来。桂老师也手忙脚乱地说:“对对,赶快往医院送!”可是谁也不知道医院在哪里。通过询问老乡,得知最近的医院距此也在四十里,而那不过是镇上的一个小诊所。“先送到那里吧,不行了再往县城送。”林老师说道。于是,老乡们牵来了一挂马车,桂老师铺好被褥后,我就在众人的协助下把彭敏敏放上了车,然后,林老师桂老师还有我,就在马车的颠簸中向医院奔去。

起初,桂老师一再让赶车的老农快点儿,可是车速一快颠簸也随之加剧,彭敏敏在车上左摇右晃的,最后,只有在一个适当的车速下缓缓驶去。

到达小镇时正值中午时分。诊所很不起眼,只有一间房子,又已下班,于是林老师说:“还是往县城拉吧,这样的诊所怕根本治不了她的病。”可是县城距此还有七十里,到那里怕也已经下班了,但舍此又别无他法,赶车的老乡只得挥动鞭子向前走去。一路上,桂老师望着彭敏敏那人事不醒的样子流下了泪水,颤声说道:“这回去怎么给人家家长交待呢?”林老师不断地安慰她:“不要急,到了医院就会好的。”可是,医院好像永远也到不了似的,坑坑洼洼的土路不断延伸,总也没有个尽头!沿途萧索的冬景,更加重了我们暗淡的心情。

到县城已经黄昏,好在医院还没有下班,我们总算把彭敏敏放在了洁白的床上。一个四十多岁的医生诊治了一会儿说道:“颅脑损伤,中枢神经麻痹了。”“大夫,需要手术吗?”“以我们医院的条件还做不了这种手术。”“那怎么办呢?”“只能按我们现有的条件进行诊治,如果不行,还得上省城。”“这不折腾人吗。”林老师无意中说了一句,大夫却恼了:“谁折腾人了?我们医院设备有限,医疗水平也一般,只能看个伤风感冒,大病都得上省城。”“大夫,请不要介意,”桂老师忙上前说:“他也不是在说你。我们赶了一百多里路,好不容易到这里,请你尽最大努力给孩子看看,先把病情稳定下来。实在不行,我们再上省城。”“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呗。”“谢谢你,谢谢你。”桂老师拉着大夫的手,看那样子,只差向大夫作揖了。于是大夫说:“你们在外面等着,我们要对她进行会诊,然后才能确定治疗方案。”

我们到了走廊,终于可以在长椅上歇歇了。实际上,这个医院能做的,也是我们期望的,就是赶快让彭敏敏苏醒过来。因为这所医院比镇上的诊所也好不了多少,不过是房子多了几间,大夫添了几个,而那个诊所压根儿就没有见到大夫!“诊所就是个药房,”赶车的老农说:“在这儿看完病后,就拿上针到那儿去打。诊所用的都是赤脚医生,看不了啥病。”林老师问:“那你们有了病怎么办?”“就来这里看呗。”“跑这么远的路?”“可不是呗。我们一般也不来,有了病都是硬撑呢,不是啥大病,过两天也就好了。”“要是有了大病怎么办?”“大病就等着死呗,”老农平静地说道,还抽了一口旱烟:“我说这话你们可甭笑话,”他抬起头说:“一是看不起病;二是省城太远,来回路费也掏不起。三呢,农村人相信命,有了病都认为是命里带来的,是阎王让咱去呢!不过话说回来,农村人命贱也不得啥病,要说病,都是饿的病!”他附在林老师耳边说了这么一句。“现在又不是‘三年自然灾害’了,还吃不饱?”“吃不饱么。”老农吧哒了一下烟锅说:“三年自然灾害是没粮食吃,现在是粮食不够吃。农村人吃得多,你城市人一顿吃两馍就够了,俺农村人一顿要吃五个馍,小伙子一顿能吃八个馍。家里要是有几个壮劳力还可以,没有壮劳力的,象我这样,就天天得挨饿。农村人要是吃饱了也不得啥病。”难怪小舅每次回来都象饿死鬼脱生的,奶奶总是把家里能吃的拿给他吃,可是家里能吃的也有限,因而小舅回来的次数也少了。听说现在也当上了赤脚医生,还看好了不少疑难杂症,但是吃不饱的“病”,他却永远也治不好!

“看,广阔天地是不是大有作为?”林老师突然转过头问我说:“你们生在城市的孩子并不了解中国的国情,中国有八亿人口都是农民,只有把农民的问题解决好了,也就把中国的问题解决好了。你说农民现在主要的问题是什么?”“吃不饱呗。”我的直率引起林老师一阵大笑:“对,就是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非常复杂!你长大了一定要设法解决这个问题。”“我,能行吗?”“你现在就要树立这样的雄心。毛主席让你们到农村来,并不是让你们单纯地锻炼一下,更主要的,是让你们了解中国的国情,从小就树立改造中国、改造世界的雄心。他老人家是这样要求你们的,也是这样要求他自己的。中国革命的道路还非常漫长,需要解决的问题还很多,你们长大了一定要给我们创造一个繁荣昌盛的国家。”林老师今天这一番话使我颇感新鲜:以前听到的都是一片“形势大好”的颂扬声,这次到这里来,才知道农民还普遍吃不饱。而这个问题以前只是在忆苦思甜的大会上听到过,并且说的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谁也没有说现在还吃不饱,都说现在是天堂、过去是地狱。可是眼前这位老农就整天吃不饱,有了病还没钱看,只有等死。这与社会向我们灌输的是多么的不同!

就是这位林老师,今天这番话也与前迥然不同。听说他正在向党组织靠拢,写的申请已不下五十份,而且篇篇都是优美的散文诗。我虽然没有看过,但是凭他往日那些激昂的表现,我可以想象,那都是些什么样的语言。但是今天,我却感到,这番话是他的真情透露。也许是他从老农的话中受到了启迪、感到了震撼,终于将心底的话语吐露了出来。听说,他和薛校长一样,皆出自农家,他真的不清楚农民的生活现状吗?他为什么要将真的面目隐藏而给人以假象呢?也许是他常说的,‘要和社会保持协调一致’吧?于是,我又不明白了,社会为什么总是不能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人们呢?为什么总是要说一些与实际相反的话,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你把真情告诉我们,我们就会产生一种使命和责任感,从而促使我们去改造社会、建设国家。既然“形势一片大好”,我们还有什么必要奋发图强呢?既然这个国家是好的,那就让它好着去,好的国家是不需要改造的。“*”初期,红卫兵就喊着要改造国家、改造社会,结果旧的砸烂了,新的却建不起来。而他们所谓新的,依我看还不如旧的。就说古城的城隍庙吧,原先是那么宏伟壮观,砸烂后却一直建不起来。前不久,听说要重建它了,有关部门还在旧址处立了一块牌子,还附了一张设计图。人们都去看,我也看了:不古不今,不中不外,说是城隍庙却有点象教堂,说是教堂却覆着琉璃瓦却雕花飞檐,总之,不伦不类,不知是什么。因而我得出的结论是,好的东西千万不要去碰它,改造只能是适得其反;而坏的东西却必须加以改造,不改造,无以生存,无以发展,但实际的情况又恰恰相反。总之,在这个社会中,一切都颠倒了!

医生终于走了出来,大家立即迎了上去。“怎么样?”“她醒了,要见你们。”彭敏敏醒了!彭敏敏果然醒了,又露出了往日那灿烂的笑容。她拉着我们的手,桂老师握着她的手,师生之间,同学之间,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桂老师只是流着激动抑或是幸福的泪水,拉着彭敏敏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林老师却站在门外和大夫在说着什么,我站在屋子当中觉得很尴尬:我怎么会在这里呢?我也感到纳闷。终于彭敏敏打破了沉默:“我是怎么了,怎么会来这里呢?”“你被手榴弹砸昏了,”桂老师轻声地说;“是同学们和林老师把你送到这里的。”“我被手榴弹砸昏了?”彭敏敏显然也不记得当时的情景了。“你现在感觉怎样?”“只是有点头疼。我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可是……唉,我都不记得了。”“你就在这里住一个阶段吧,”林老师进屋说道:“这次拉练你就不要参加了。”“不行,拉练我还要参加,躺在这里算什么呢。”“你是伤员,同学们可以理解。”“轻伤不下火线,我这点伤算什么。”彭敏敏说着就要从床上坐起来,林老师按住了她:“彭敏敏,你现在还不能出院,大夫说了,你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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