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冒三丈,当时要掏手枪毙了徐金戈,徐金戈自加入军统以来也没受过这种气,连戴笠都没有训斥过他,他哪会把叶翔之放在眼里?面对暴跳如雷的叶翔之,徐金戈只是冷冷地说:“叶处长,有话可以说,就是别对我比划手枪,不然先倒下的会是你。”
当时站长王蒲臣还在,他知道徐金戈的脾气,若是叶翔之真把手枪掏出来,徐金戈还真敢先发制人,他的出枪速度北平站的特工无人能比。王蒲臣那时已经接到撤离命令,他才不想在临走之前闹出大乱子,于是决定对双方进行安抚,并且撤销了让徐金戈参加暗杀行动的命令。
徐金戈后来才听说,这个暗杀行动最终还是执行了。一月十八日凌晨三时,段云鹏在锡拉胡同何思源住宅的房顶上,安装了四枚定时炸弹,四点五十分定时炸弹爆炸,何思源的二女儿当场被炸死,何夫人被击中四块弹片,受了重伤,而何思源本人仅受轻伤,送到德国医院治疗,几天以后,有消息传来,何思源已到了共产党的解放区。
通过这件事,徐金戈心里完全能得出判断,国民党的政权已经是民心丧尽,怕是无力回天了,他的心情很矛盾。
和谷正文发生冲突也促使徐金戈下了决心。昨天谷正文找他研究关于对北平的破坏计划和“密裁”②计划,按照国防部保密局制定的计划,国军在撤离每一座城市之前,要破坏掉发电厂、自来水厂、重要桥梁、隧道、军事设施等目标,决不能把完整的城市交给共产党。此外,在共军入城之前还要完成对在押政治犯的“密裁”行动。徐金戈对此感到厌恶,他对谷正文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正文兄,我觉得政府这样做显得肚量狭隘,我们不是在和外国入侵者作战,为什么要使用‘焦土政策’?共产党也是中国人,有何必要采取这种极端方式?把北平毁掉,倒霉的还是老百姓嘛。”
谷正文却不以为然:“金戈兄,以妇人之仁是赢得不了战争的。”
徐金戈反问:“那么我们以毁灭城市为代价就能赢得战争吗?如果不是因为打输了,我们为什么要撤离?”
谷正文放下手里的文件夹,盯着徐金戈的眼睛说:“金戈兄,你的思想不对头啊,若不是因为我了解你,还真以为你是共产党呢,战争是什么?就是一种极端的暴力手段,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民国二十七年,我们掘开花园口以水代兵,就是壮士断臂之举,以牺牲几十万民众为代价挡住了敌人,破坏了敌人的战略意图,你能说它没有必要?”
徐金戈反驳道:“那是对付日本人,而不是中国人,再说了,此举是否有必要还有待商榷,要是牺牲的老百姓比敌人还多,我看就是个糟糕的决策。”
谷正文终于发火了:“徐金戈中校,我提请你注意,请看看我肩章上的军衔标志,我在以上校的身份和你谈话。”
徐金戈冷笑道:“对不起,我还真没注意你的军衔,不过……戴老板还是少将呢,我和他说话也是这样,没办法,我就是这脾气,改不了。”徐金戈说完扭身走了。
尽管解放军几十万部队把北平城围得密不透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大战一触即发,可北平城内的老百姓却没有这种感觉,谁把谁打了那是本事,都不关北平老百姓的事儿,老百姓只管过日子。
孙二爷的鸟儿都是成对儿的,有一对儿画眉、一对儿百灵、一对儿黄鸟儿、一对儿蓝靛颏儿,这八只鸟儿分四个笼子装,文三儿一手拎两个。京城的养鸟儿人冬天遛鸟儿怕把鸟儿冻着,笼子上都蒙了蓝布棉罩,企图给鸟儿们造成一种错觉,以为自己住在蒙古包里,管他外边北风呼啸,反正蒙古包里温暖如春,还有吃有喝。文三儿对鸟儿们毫无感情,他只对挣钱有兴趣,要不是为了省一半住宿费,他凭什么伺候这些破鸟儿?在文三儿听来,百灵鸟儿的鸣叫声和癞蛤蟆的鼓噪声没什么区别,反正他妈的都是闹得慌,孙二爷这老东西纯属闲的,让他拉一个月车试试?准保没这么多爱好了。
清晨的太庙后河是遛鸟儿人成堆的地方,别看城外大军压境,北平城内闹不好就是一场血战,遛鸟儿人可不管那个,照样是迈着四方步,双手甩着鸟儿笼,嘴里哼着二黄优哉悠哉地溜达。
一个足有八十岁的老头儿坐在河边的石凳上给身边的人讲八国联军进北京的事:“……当时守前门楼子③的是皇上的禁卫军,那些弟兄个儿顶个儿都是高手,您想啊,没两下子能干得了禁卫军吗?我们一街坊当年是相扑营的,撂跤也算是把好手,摔起人来就跟撂面口袋似的,三五个人近不得身,就这主儿,想当禁卫军?门儿也没有,头一轮就让考官给刷下来啦,考官儿说了,就您这身三脚猫儿的功夫,可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当禁卫军的得是什么人?蹿房越脊如走平地,双手飞镖百步穿杨,十八般兵器搁手里就像使筷子,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您成吗?我们街坊当时就臊眉搭眼地不言语啦……”
文三儿正听得出神,冷不防身后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文三儿吓得一激灵,回头一看,原来是方景林,文三儿哈了哈腰以示尊敬:“哟嗬,是方爷,您这是……遛鸟儿?”
方景林说:“我遛什么鸟儿呀,我找你有事,咱们找个僻静地方说话。”
“可我这……回去晚了,孙二爷又该骂街了,他倒不是惦记我,是惦念他的鸟儿,这么说吧,这哪是鸟儿啊,是我和孙二爷两个人的祖宗……”
方景林不耐烦地催促道:“走吧,哪儿这么多废话?孙二爷要是问起,你就说我找你有事儿。”
文三儿立刻识相地闭了嘴,跟方景林走到河边的僻静处。
“方爷,您有什么话就问吧,凡是我知道的咱是竹筒倒豆子,我不知道的也没关系,我再去打听……”
方景林沉默了片刻说:“我想问问那天你见到罗小姐的详细情况,你仔细跟我说说。”
“我那天不是说过了吗?就这些。”
“我要你仔细回忆一下,罗小姐当时穿什么衣服?什么样的表情?她的每句话是怎么说的?屋子里的陈设是什么样?别着急,你慢慢说。”
文三儿仔细回忆着:“罗小姐那天穿了一件紫色的夹旗袍,表情还像平常一样,后来我把您的话告诉了罗小姐,哎哟……我想不起来那句话了……”
“我说,要多想想自己的亲人,亲人们都盼望着她能平安地回家。”
“对对对,就是这句话,我跟罗小姐说了。”
“嗯,她听后是什么表情?回答了什么?”
“她转过身子,对窗外小声说:”知道了,文大哥,你走吧……‘什么表情我没看见,罗小姐背对着我。我劝她跟我出去,说徐爷那儿由我去说,徐爷多少得给我点儿面子。后来罗小姐又说那幅画儿的事,这还用我说吗?“
“不用了,你说过了。”方景林望着天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叹道,“就这么走了?连一句话都没给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