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东西还给师父。”银吉说。
我把珠子塞进衣服里面。
“春香——”银吉伸手想掏出来。
我把身体蜷起来,躲避着她。
“小施主慧根深种。”住持师父看着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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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呸呸。”银吉拉下脸来,用手在住持师父面前拂了拂,好像他刚的话是只伸向我的手一样。
“银吉——”香夫人轻叱了一声,转向住持师父说,“这是您每天做功课的东西啊,随便讨要太失礼了。”
“不是随便,”住持师父说,“是随缘。”
银吉还试图把佛珠掏出来,她的手伸进了我的胸口,我咬了她一下。
她疼得叫起来。
离开寺院的早晨天没亮我就起床了,银吉和香夫人还没醒。我跑到大殿,寺院里所有的僧人都在这里。我在一个蒲团上面坐下,住持师父诵经的声音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音乐。
早课结束后住持师父走到我面前。
“我不想下山,”我对他说,“我想在这里每天听你念经。”
“万丈红尘,心念一动,”住持师父微微一笑,“那一瞬间,你不在别处,你在这里。”
我们是坐着香榭的新马车出门的。这辆马车是南原府最有名的马车,但我们坐着它下山回家的时候,大家还不知道它属于香榭。马车由花梨木打制而成,与两班贵族们涂上黑漆的马车不同,和富商们涂上了红漆的马车也不同,香榭的新马车涂的是生漆。生漆是用从漆树割出来的树液中提炼出来的,那液体有毒,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了这种毒性,它们才让花梨木木质焕发出别样的光彩,提醒人们注意到树纹的美丽。
马车的卯钉是纯金打制的,钉在木头上仿佛几十个熠熠生辉的小太阳。从车顶向下,垂下来约有半尺长的金色流苏。窗帘用黄|色的中国丝绸缝制而成,这种神奇的绸料倘若闭着眼睛摸上去,总会给人带来抚摸流水的错觉。银吉在窗帘上面绣了描金的牡丹花,多年以后听了太姜的盘瑟俚说唱,我才知道银吉所绣的牡丹花图案,曾经画在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的折扇上面。
比马车更引人注目的是拉车的两匹白马,它们的毛色那么纯净,仿佛身上披着一件雪做的衣裳,倘若它们奔跑起来,会让人误以为是天上的云朵飘落到了人间。这两匹马还和读书人一样有仰脸望天的习惯,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动物。车夫是一个眼睛细长,身上散发着干草气味儿的年轻人。
车里面很宽敞,座位上有软软的香草编成的蒲团靠垫,银吉抱着我,和香夫人坐对面。我们清晨离开东鹤寺,经过南原府府界,到达南原府时,已经是下午了。香夫人把窗帘撩开一条缝隙,指给我看南原府街上的景致。起初,除了人我看不见别的。那么多的人,简直和香榭里的草一样没有办法数清数目,他们看见我们的马车时,全都站住了,挥舞着手臂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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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香夫人(3)
“春香,”香夫人笑着看我,“世上有两种人,穿裙子的女人和戴帽子的男人。”
我向外看,果然是这样的。
“好多女人的头上顶着罐子,但男人的头上没有。”
“男人的头上顶着帽子,就不能再顶罐子了。”
“有一些男人骑在马上,女人怎么都在地上走呢?”
“女人穿着裙子,所以不能骑马呀。”
我的目光越过了男人和女人的身影,瞧着街道两边的店铺,除了里面飘出来的气味以外,识别它们的办法是看店铺门口挂着什么东西。扇子铺、竹器铺、瓷器店、绣坊、鞋坊比较容易辩认,饭铺的外面挂着几串红辣椒和大酱饼,酒肆外面则挂着数不清的竹篓。我问银吉为什么会这样,她说竹篓本来是用来护住那些装满酒的泥坛瓷罐的,可酒客们经常是脚还没跨出酒肆门槛呢,就把竹篓扯了下来,把泥封拍开,边走边喝,等酒客走到了家一坛酒也差不多喝得见了底儿。这些被丢弃的竹篓攒多了就成了酒肆的招牌。
在流花酒肆的门口,有一个敞着怀的男人躺在街道中间,头发像一团黑麻纠缠成线疙瘩,他的脸孔被胡子遮住了一大半,臂弯里面搂着一坛酒,另一条手臂在空气中挥舞着,嘴里吐着白沫,高声大气地和天说话。
马车在他的身前停了下来,车夫用鞭子在空气中抡出几声脆响,男人像没听见似的,兀自指着苍天嘟嘟囔囔。酒客们听见马鞭声,纷纷从酒肆窗口探出头来张望,吵吵嚷嚷地互相打听,“这是谁家的马车啊?”
先是路边的几个行人朝马车围拢了过来,然后是酒客们从流花酒肆里走出来,绕着马车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瞧,躺在地上的酒鬼被人踢了几脚,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
“喂,小子,这是谁家的马车呀?”有人冲车夫喊。
车夫不说话,用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一个的响儿,想叫他们让路。但那些醉醺醺的酒鬼们根本不把他的提醒当回事儿。胆子大的,还伸手去摸马,结果被马扬起的前蹄给吓回去了。
“这两匹马可真带劲儿啊,骑着它想必和骑着香夫人一样过瘾吧?”
人群中响起了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