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走到高洋刚才的位置坐下后,笑着指前对前的凳子:“先坐下吧。”
我坐下后,男子笑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有很多疑问,你可以慢慢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长吸一口气,道:“你是谁?”
男子哈哈一笑道:“我是谁?好问题。我复姓诸葛,单名一个云字。你可以叫我诸葛。”
诸葛云?没听过。无名之辈?不像。我接着问道:“你是什么人?”
诸葛云眼中精光一闪,笑道:“你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
我心下一惊,骇然站起身。他这句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是什么人?我是一个永生不死的人。
诸葛云笑着挥挥手,道:“坐下,慢慢聊。”
他看上去很随意的一句话,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说服力。这是一种只有长期居于高位,发号司令的人才具备的气质。
诸葛云见我坐下后,满意地道:“年轻人就是容易冲动,我能理解。”
我给他这一句话说得哭笑不得。年轻人?活了一千六百多年的,在他眼中竟然是个年轻人。看上去他反而要比我小个四五岁的样子。
诸葛云敲着桌子道:“你以为世界上只有你谢东秦服了金丹吗?你经历过的那些事,你的痛苦,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吗?错了,大错特错。”
我身子一震,望着他。
诸葛云嘴角上翘,眼神有些茫然,更多的是惨然:“我能理解你的痛苦,因为我比你更痛苦。”
我正待他解释明白,不想他突然话锋一转:“但你以为随遇而安,善待身边每一个人,远离世间的争斗就可以了。那就错了。我们这样的人,注定了一生不会平凡。就算你能躲得了一时,你能躲得了一世吗?你的一世有多长?嘿!只怕地球都灭亡了,你还依然存在。你以为站在岸上,看着水里的漩涡就可以独善其身了?那是因为漩涡不够大。大的漩涡足够把你拖下水,让你想躲也躲不了。”
我突然想到,是否我已经进入到一个足够大,大到让所有人都无法躲避的漩涡里。
诸葛云突然一拍桌子道:“你一味避让,只会助长他们的气焰。现在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你而去,难道你受的教训还不够?我看你这不叫仁慈,应该叫做妇人之仁了吧?”说完,冷笑看着我。
→第七集 灭青城(八)转眼三千年←
我总希望对身边的每一个人好,因为他们的生命是脆弱的。总有一天会经不起时间的折磨,而消逝掉。对于一步步逼上前来的那些人,我总想他们能够适可而止。不愿下重手,不愿看世间的任何一个人受伤害。难道……我错了?
诸葛挥舞着双手,大声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你认为自己以前杀戮太重,现在下不了手。那我问你,你活这一千六百多年杀了多少人?”
我杀了多少人?这是个我自己也数不清的问题。一千?一万?还是十万?前三百年,我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时国家动荡,五胡乱华,每一天饿死的、战死的、各种不同方式死的人不计算其数。
到国家一统后,我周游世界才发现,世界太大了。而每遇不平之事,我都会出手。小到惩治地痞流氓,大到组织人灭国夺权。
那时我真年轻,想起来也真幼稚。以为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能使这个世界少几分黑暗多几分宁静。但那可能吗?只要有人的存在,那一切丑陋的嘴脸都无法消除,更别说全世界了。
我曾经统治一个只有十万人口的城市,花了十年的时间,几乎已经做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你能阻止每个家里的男人不偷情,红杏不出墙吗?那根本不可能。再往小了说,你能让每一个有钱人都不鄙视穷人吗?
或许有人会说,教育!只要通过教育,让穷人得到更多的机会,让有钱人道德水准得到提高。那我只能告诉你,又错了。
通过教育,穷人得到的机会并不会提高多少。中国从古到今,当然不乏穷人一步登天的传奇。那些传奇只是统治者刻意竖立起的,意思就是“你读书,能出头”,但你要给我卖命才行。真的算起来,这些比例又是多少呢?只怕十万分之一,已经是很大胆的估计了。
就是现代社会,光是受教育的权力那也不是平等的。如果你认为教育光是读书认字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最重要的教育,是环境。孟母三迁的故事很多人都听过,但真实的情况是如何呢?
孟母并不是为了找一个安静的环境给孟轲读书,还是为了找一个高档次的环境让孟轲接触到高层次的人。就好比,你一个生活在山区的小孩,一个生活在大都市的小孩,从小接受的都是九年义务教育,那九年之后,学到的东西肯定不同。
山区的小孩会放牛、种菜、喂猪、掏鸟窝。而大都市的小孩,会玩电脑、上网、看更多的书、见更多的世面。这就是差异,而这微小的差异,会在成年后造成巨大的心理不平衡。山区的小孩到大城市后,短时间的好奇过后,更多的是自卑。大都市的小孩到山区后,好奇过后,是自大,自大到瞧不起人。或许有些人不会,那就是道德的问题了。
道德是天生的。一个很穷苦的山区老农,他心中或许比谁都正直、高尚。他会帮邻居看孩子,会喝斥村里的不良少年。而一个在大都市里呼风唤雨的有钱人,或许心中满是阴暗的东西。要说到教育,那老农恐怕连认字都不会超过十个,而有钱人大部分都是高学历,有些甚至还是海龟什么的。那道德这东西,教育有用吗?
在活了一千多年后,我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坏人是杀不净的,借用一句唐代诗人的话:“野火烧不净,春风吹又生。”
当我一次又一次的努力被无情的邪念所击倒后,我放弃了。该经历的都经历了,该伤心的也伤够了。那些激荡的岁月,那些美丽的脸孔,都过去了。现在我只想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在小城里生活。或者因为我的身份,必须每过十几二十年,换一个地方。但那又怎么样?一旦踏进了这个圈子,很多时候就轮不到我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