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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部分(第1页)

努巴活佛的特别法力表现在处理非正常灵魂方面的疑难问题。直贡堤寺引导灵魂的“抛哇”能力在西藏是出了名的;努巴活佛的这一能力在直贡堤寺是最出名的。经他运用法力进行“抛哇”的据说都有明显迹象:死人的头顶正中出现一孔并流出液体;活人头顶正中则发热肿胀,说是有缝隙可插一根细草。

对于那些死前因有夙愿未偿、因有深仇未报、因有情感牵挂、因有财产之恋诸如此类障碍而死后灵魂盘桓不去惑乱人间者,努巴活佛总有办法超度它们去往该去之处,或进行降服并加持成为当地保护神“赞”。最近有一事说明了这一能力:堤寺山脚有一民妇扎桑死后鬼魂各处游荡,本村多人撞见过她。于是请来努巴活佛做法事。努巴活佛用九木块分别写上扎桑和各处鬼名,诵念厥经后,辨明了作祟鬼名,然后进行了“金赛”仪式。焚烧鬼名时,火中发出异常声响,足见其判断准确。写着扎桑之名的木块是不烧的,努巴活佛特意为她做了法事进行安抚,超度她往生它处。

至于努巴活佛鉴别真伪降神者的能力,则是直贡堤寺和堤寺影响范围所及地区最具权威的。是他的专利。

具有同样性质的是,努巴活佛还擅长于主持旨在攘灾拔难、敬神施鬼的“金赛”仪式。在一个偶尔飘飞雪花的初冬日,我们特意从拉萨赶来就是为拍摄这一场面。秋天里那次对咱塘村的造访我们没能见到他,那时他应请去了东部的工布地区,那儿正有一个鬼魂作祟。那次我们虽未能见到他,但得知了他将于藏历九月十九日公历十一月十四日为咱塘村搞“金赛”这一信息。

再次见到努巴活佛,我们好像不认识他了,他已由白胖变为黑胖;他也好像不认识我们了,因为再也不见他随和的笑容。使我们不再仅从理论上得知一切神佛都有凶善、和平与严厉两种身相。

当我们驱车赶往咱塘,这一仪式漫长的序幕已进行了四天。在多布丹居家的民房中,他们一手摇铃一手击鼓已念了几天的经。除努巴活佛和多布丹外,还邀请了堤寺一老一少二僧人。当我们不合时宜地想要采访他时他面带温色地抖落着手中一沓子经文,示意我们干扰了他的工作,吓得我们汕讪而退。讨好地为他拍了一张一次成相的照片双手奉上,他也不笑。

咱塘村的“金赛”仪式一向并无确定的时间和地点,每次可进行三五七天不等。只在灾荒年景、人畜疫病发生时由村人商议操办。上一次是在一九八五年。今年全西藏农区普遍干旱歉收,加之本村一些牲畜得了一种昏头昏脑乱打转转的怪病,村人就集资办了这项活动。

到达咱塘村的第二天下午,“金赛”正剧开场。场地选在全村最大的一家院落,是村中一位个体开车跑运输的。早有人在这里劈柴,干柴是那种掘自深山多年生的耐烧的灌木弯曲的根部。院坝内也已事先砌好一米见方、两层青砖上覆水泥并已涂黑的祭坛。村人穿梭往来,把仪式所需道具和供品一一搬进。该仪式要求全村四十二户每家来一人,多多益善。在这个下午,在阳光隐没、灰云翻腾的天幕下,村中男女老少散散漫漫陆陆续续走来了。

正式场合出现的努巴活佛仍是平素装束。绛色僧裙下装,黄色毛衣外罩一件接近咖啡色的便制服。不修边幅,严肃紧张,犹如进入临战状态的指挥官。他手持经书,严格按照经文所示仪轨布置供桌,指点人们把盘装供品从这一桌调整到另一桌。然后指挥助手们用粉线袋弹出复杂的几何图形,把一盏酥油灯置于中心位置。这是严格确定方位。这种认真的态度据说是为了取悦于众神。

按照东西南北中五方位摆了五张供桌。因中间为祭坛,就在北面并列二桌。色彩按东白、南黄、西红、北蓝、中黑格局,各铺同色桌布、同色多玛(糌粑做的圆锥形供品)、同色经幢和经幡。各置五盏净水碗、一盏酥油灯、一炷藏香。供品是不同的。东面白桌上供黑芝麻、藏药丸、小麦;南面黄桌上供酸奶、大麦和大米,一捆然巴草根;西面红桌上供豌豆、青稞和一种印度植物;北面蓝桌上供干果、人参果、奶渣和砖茶。黑桌上供菜籽、豌豆和青稞酒。

今天“金赛”仪式所请主宾,是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的五位康珠——仙女、神女、空行母——一五方位、五色彩的五康珠各司其职,但每位女神的职责范围各是什么一般人说不清楚,据说大藏经《丹珠尔》中有所记载。至于所供食品,我们得到的解释是:正像藏族爱吃糌粑、汉族爱吃大米;牧民爱吃肉食一样,在饮食习惯方面,各路神灵也各有嗜好。

下午四时,铃鼓齐鸣。努巴活佛等四人环绕堆满了劈柴的祭坛四次变换位置诵经。所念经文为某世嘎玛巴活佛所著之《平松措麦居》,圆满火供。大意是:东西南北中诸方神女呵,恭请您大驾光临!我们已为您设下丰美盛筵,等候您尽情享用。酷爱肉的请吃肉吧,酷爱血的请饮血吧,酷爱皮的请取皮吧,我们倾其所有毫不吝惜。村里遭遇灾害困难,请您助我们一臂之力。

多布丹吹响法号。有人把一只三角钢盘放在努巴活佛面前。盘中盛放着用糌粑制作的、浇着红酥油的名叫“林嘎”的鬼。努巴活佛把三棱形的金刚撅置于合起的两掌中间,刃部对准鬼的心脏,缓缓刺去。刺杀毕,再用小藏刀将糌粑鬼切割成小碎片,待烧。林嘎泛指一切鬼魅,象征世间一切灾难。

一行四人重新环绕祭坛诵经。此时有人用酥油浸泡的布棍引来火种,由努巴活佛亲自点燃。从各供桌依次取来各色经幡投入火中,再以长柄法器铜勺舀起菜籽油浇往火中。待火焰熊熊燃烧之际,努巴活佛把刚才剁碎的林嘎鬼一块块地投入火中焚烧。

两位助手一刻不停地往火中添柴加油。从东面桌开始,依次将所有供品一一地全部地投入火中。不仅桌面上的,还有大大小小袋装的五谷和菜籽。因为这是全村四十二户人家凑来的,凝聚了每一户、每一人的心愿,有求平安的、免灾的、求病愈的、长寿的、招福招财的等等。通过上升的烟,天界众神获得了食物的同时,也知悉了这些心愿。

随着烈火的越燃越旺,仪式的高潮到来。一位村中最老迈者,双手捧着最后的黑经幢多玛,站在祭坛跟前,村人手里端着白哈达排列其后。努巴活佛把哈达掷向火堆,村人也把哈达纷纷抛掷于火。此时,特制的一根巨大的木棒被点燃了。这根大木棍是前一天制作好的,用许多截好的小木棍捆绑在主干上,拿浸透了酥油的白布一层层缠裹,经念经加持后就具有了法力。努巴活佛示意人们向火堆聚拢,他手抓糌粑向火把猛掷,使火星散落于人群。据说这火星具有防病功能。

此刻,我看到灰蒙蒙的天幕下,一大片灰蒙蒙的人丛中,那一双双殷切期待的眼睛。那里有两蓬火光耀动——那是一颗颗历经千秋万岁的灵魂,在过往岁月和未来岁月中永无止期地企盼着的流露,茫然而本质。

我内心缓缓升起一个意念——我虽非神,但我已知他们的曾经、正在和将要:假如我是神,我会使他们如愿以偿。

仪式结束时,有人散发糌粑团做的“措”,经过五天念经加持,吃了可以防病。

我们在现场采访了努巴活佛,请他谈谈关于“金赛”。他说,圆满火供是一种宗教仪轨,能祛病消灾,防止村内瘟疫蔓延,能治好牲畜的转头病。做这种火供,必须按照密宗的严格仪轨,做到息、增、怀、伏四业俱全。

我们拍下了金赛的完整仪轨,就想到自然神崇拜时代的祭把场面是否这样。总而言之,严酷的自然环境、较低的生产水平,造成了对于神力的幻想和依赖。三界神观念较之佛教更为古老和本土化,更深入于雪域大地。原因就在于这类民间神与人的今生,与生产生活关系更为密切。而且含义单纯明了,不需高深理论。祭神仪轨也很简单。

人去场空,香炉的桑烟仍在弥漫,飘向虚空,向老态龙钟的三界神传达着乡村世世代代的祝愿。虽然神们对这些愿望已经过于熟悉了。

第五章 雅鲁藏布流经的地方

——历史之旅:走向西藏文明之源,藏南谷地——青朴修行地的修行者众生——拉加里,百神之王——事死如事生:关于守墓的活死人——昌果沟上下几千年 ——赞域制陶人——有关猴子变人的民间传说——嘎萨拉姆的意味——山南文物的保护神——西藏文化史之树的年轮——

当我历时十几年,粗略地翻阅过西藏这本以自然文化图景来表现的大书,我明白了我被赋予的使命是以文字形式把这本书译介给世界。忽然想到了这一点时,正是准备着手描写位于雅鲁藏布江中游一带具有重要意义的地区之际。这一忽发的念头使我抑制不住地兴奋。我将要完成的是以往我所做努力的继续:从垂直的时间角度讲,它是《西行阿里》历史文化思路的延伸;从水平空间的角度讲,它是《藏北游历》所反映的牧业文化的参照对应。冥冥中有谁在为我的脚步引路,早在许多年前,我就已被选中,而这三本书的构架也被设计好了。

连同这一表现方式也是既定的:西藏面貌与众不同,对于它的表现也理应与众不同,这一表现角度和表述方式被规定了沿着某种边缘进行着,虽然作为文学它艰深了些,作为学术它太不严格。不过这样也好,借用文化和学术的背景使我不至于过分浅陋,借用文学之形则使我随心所欲——也只有文学被允许胡思乱想和胡言乱语。同时我还被允许站在某个高处,俯瞰高天远地间的过往众生如行云流水。

在踏勘并撰写过这片高大陆上的许多局部的自然史、文化史、。地方史和神灵史之后,此刻,当我们驶过雅鲁藏布江的曲水大桥沿江东行,在自然地理上我们将进入藏南河谷,在行政地理上就是山南地区了,江边上的县份依次为贡嘎、扎囊、乃东、桑日和曲松。这些在藏史中闪耀着光芒的地名都是曾经怎么样怎么样过了的。沿江东行,与走在藏北高原、田野村庄里的感觉不同,你仿佛就要进入西藏正史之中:西藏的文明史、民族史、王统史、宗教史。也仿佛将要怎么样和怎么样了的。

但这显然已超出我的兴趣和能力所及。我只热衷于感觉某地而不打算考证某地。例如,在“史”的方面,我感兴趣的是,在藏北高原无人区的冻土层上,亲手捡起一枚略扁平的黄褐色的船底形细石器;在藏南荒弃了的滩涂沙丘中,亲手挖掘出一块新石器时代的盘状器和古陶片……仅此而已。

山南历来被称作藏族文化的摇篮,大家都这样说,似乎已成定论。公认的历史中,这一地区的雅隆河谷作为吐蕃王朝的前身雅隆部落至少可以追溯到公元前的一段时间。被记载于西藏正史的《西藏王统记》中的藏族起源也发生在这一带。这则已被典籍、被文学、被艺术所反复表现的起源故事是:创世年代,观世音化身的神猴与罗刹魔女结合,繁衍出雪域众生,黑头红面人。地点是地区所在地泽当镇附近的贡布日山,神猴与魔女生活过的山洞已作为朝圣和旅游之处。山南人也引以为自豪地宣称此地拥有着西藏地区的四个第一,后来又有人归纳出十个第一:第一块农田、第一座宫殿,第一代国王,第一部经书,第一座寺院,第一个村庄,第一座庄园……等等。大约还有第一个集市,第一个作坊之类。

按照学术界约定俗成的定义,文化即人类高于动物属性的物质和精神的行为;文明则是摆脱了原始状态的发达社会,最初的文明大致体现为定居、农耕和驯养、社会分工和商品交换、特权阶层产生及使用金属等等。从这一意义上来说,我们有理由等待着学术界对于藏南作为西藏文明发祥地的界定。

西藏高原最早呈现的文化曙光似乎没能投射在这里。就我所知,西藏西南部和藏北高原迭有旧石器、细石器发现;然而至少在江南岸,没能发现细石器,只有少量新石器。新石器时代遗址只在江北有所发现。看来雅鲁藏布中游地区大概应算是西藏早期文化发展史上的后起之秀。

几年来,我沿着这条江溯源而上,或顺流而下,从江南到江北,再从江北到江南——这仿佛历史和人生的进程,左奔右突,反复折腾,直到有一天,去了再不回——我们现在正在接近这一西藏文明之源,不是考察,是浏览和欣赏现存的几千年间以物质形式保存至今的文化遗产。若以宗教发展轨迹作为线索,我们应该首先到达重新复兴的青朴的藏传佛教各教派的修行圣地;去往佛、本交融的吐蕃王室后裔的拉加里;再到琼结的藏王墓地,到江北岸昌果山沟,在正式发掘之先去领略那片沉默了几千年的新石器的村庄,最后,到达传说中的西藏人的发源地,贡布日山。

进行一次壮阔的历史之旅——当然是随兴之所至,按照时间的脉络,由近及远地进行。

只是不要将这本书作为信史来读,不要作为田野考察报告来读。

青朴修行地坐落在雅鲁藏布江北岸,桑耶寺背后的大山里。我两次去过,这一次是连同我们的丰田越野吉普车一道乘坐轰轰响的汽轮渡过的,有现代感觉。在江北岸还要沿山行驶,再穿过沙化严重、时常沙暴成灾的江畔滩地,一个多小时后,拐进青朴山谷,沿山路上行,到半山腰,再无路可走了。近年间当地人能把通车的路义务地修到这里,已很不容易。就卸车,安营扎寨。

青朴之“青”,为吐蕃一位旧臣的族名,“朴”是山谷。看来佛教传入之前是青氏属地。相邻的雅鲁藏布江北岸沿线山谷全都裸露着苍灰的岩体。唯有青朴灌丛深深。满山遍野的荆柴夏季青葱。秋季经霜雪泛红。两次来青朴都是秋,上一次正姹紫嫣红,这一次颜色干枯黯淡了些,因为秋已经很深了。凡寺庙和修行圣地必然选择风景优美的地方,因成为圣地而使生态得以良好的保护也造成了良性循环。在青朴修行的僧尼们自觉遵守此地不成文的山规:不得污染水源,不得伤害动物,不得就近砍柴,尤其严禁砍斫青枝。山下桑耶一带的俗人百姓也自觉遵守这一山规,所以青朴将永久性地依照时令或青翠或红艳。

太阳偏西时我们把车卸下,山南地区文管会的强巴次仁带领我们上山。为使我们能够俯瞰夕阳下的青朴风光,他浪漫地提议,率领我们走山谷东侧一条只有砍柴人才走的时隐时现的小路上山。

这真是一条荆莽之路。不仅陡险,枝条纠缠也挡住去路,而且几枝条必有刺,头发上、毛衣上都挂满了刺刺叶叶。在海拔四千米处走这样的山路还是很累的,但在这个季节、这个时辰、置身于这样的情景中,内心一片欢喜,且单纯。那时我想,我已成为植物人了,即使有狗熊出现也不怕,愚蠢的狗熊一定以为我是一株植物。那时夕阳将沉,正温煦明丽,款款地照耀着红如血光的灌丛。驻足于这面山坡正像强巴次仁为我们设计的那样,可以张望青朴全貌。从山巅到谷底,林深不见人迹,唯见蓬蓬簇簇的晚炊缭绕。那是修行者们的人间烟火。从这一山头到另一山头的纵横交错的经幡在晚风中翻飞,几座寺字经堂,几尊白色佛塔,在大山怀抱里兀自静立。就想到那些赌了一生来修行的人,所为何来?还不就是为了感悟与超越么。而每当我全身心地投入,专心致志,竭思殚虑,身体力行,那么,无论在壮丽自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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