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则,她当日来到大昭,进了皇宫,做了一个金枝玉叶荣华富贵的公主,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无论阿九是一个多么冷静坚强的人,她心中也是有着说不出的惆怅,还有那无尽的痛意。
阿九是骄傲的,也是自卑的。当阿九不再是那金枝玉叶的公主时,当阿九离开那个繁华的盛京城时,便开始了这近乎自惩的放逐。
当日她受了极重的内伤,又曾连吃两粒玉罗丹,这些日子以来,那玉罗丹的威力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她只能凭了往日经验,每日打坐调息,慢慢化解那股罡气为自己疗伤所用。也因了这个,她这一路走来,却是极慢的。
她一个人,一步一步,迎着风沙,行在这塞外古道上。
回首望了远处那斑驳的城墙,上面大大地书了三个字:天门关。
她如今,已经不在那大昭的国土上了。
周围黄沙漫天,这是北狄冬日的景象了。
她在心里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
当日她就是从这里,千里迢迢,一个人,一匹马,沿着这条路,去往那大昭的都城盛京,做了一个繁花似锦的梦。
如今,六年了,她还是一个人,站在这风沙古堡之间,身后只留下一段惆怅的情怀。
现在,她又该去哪里呢?
她难道要回那遥远而神秘的二十四天吗?
不,她还不能。带着这样重伤未愈的身子,带着那样一股无法忘怀的哀思,这样的阿九,她怎么回去。
阿九看了看眼前这布满风沙的路,这是通往北狄的一条官道。她再不犹豫地,往前走去。
当今天下四分,东为靖国,南为大昭,西土当前四散分裂,北部,则为北狄。
不同于大昭国山明水秀的大好河山,这北部狄国,却是一片一望无垠的沃土。当秋冬之时,便有那黄沙漫天,狂风肆虐,一片萧杀之色!
阿九走在这条通往北狄的官道上时,正是冬日。这些年北狄和南昭边塞局势不稳,虽无战争,但也僵持不下,两国之间的商旅往来就极少了,加之当前正是冬日,天寒地冻更加狂沙肆虐,因而阿九一路行去,只除了间或看到一些路边人家,竟不见多少路人。
如此也好,阿九如今,也实在并不想见到任何人。她只想,一个人,到一处无人的所在,静静地疗伤。
约莫走了一个月,路边行人才渐渐地多起来,都是操了北狄口音的人,也有一些来往客商或者流浪乞讨者。阿九便混在那些乞讨者之中,随着他们慢慢向北狄都城祁阳向去。
一路上,阿九不言不语,别人见她身量不大,满面污黑,衣衫单薄,又不怎么说话,只以为是一个小哑儿,便有那好心的,扔给她一件破羊皮袄。阿九正觉自己穿着恐被人觉得古怪,便将那羊皮袄裹在身上。
这一日,终于到了北狄都城祁阳城。
不同于大昭的美轮美奂繁花似锦,祁阳城是一个粗犷而萧瑟的都城。
阿九望了眼前那高大雄伟的城墙,心中无限感慨。
北狄,久违了,没想到,阿九有一天,会重新回到这里。
是的,很多年前,当阿九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她就曾住在这里——祁阳城。
那个时候,她有一个父亲,一个身带残疾穷困潦倒的父亲。
在她很小的记忆里,父亲总是每日很早便起来,在一片寒风中,带了她,去街边弹着芦琴卖唱。那时她便坐在一边,望着街上时而经过的行人,沉浸在那悠扬的芦琴声中。间或,有些好心的,会扔给他们几个铜板。
到了晚间,父亲便去外面捡一些别人不要的骨头,菜叶等物,摘捡过后留起来做给阿九吃。
她记忆中,最美好的味道,也许就是那熬煮的骨头汤了。
她的父亲身带残疾,又无一技之长,靠了那卖唱乞要几个铜板度日,日子过得很艰辛。但那时的阿九,以为日子就该是这样,她也不知原来世间还有那样的富贵繁华。
那时的阿九,是快乐的,又是阴郁的。
因为阿九,除了有一个疼惜她的父亲,还有一个母亲。
一个永远,都不会笑的母亲;一个只会用嫌弃,憎恶的目光看着她的母亲;一个会张口用天下最粗俗的话骂她的母亲。
那个母亲是美丽的,却也是冷漠的,粗俗的,甚至,是放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