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登远远在城头上,用千里镜看着这一幕,看到此时,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冲着下面跪了下去。
朱祁镇只觉得喉咙里一阵剧痛袭来,痛得将他整个人从黑暗的昏迷中揪了出来,一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那辆破旧马车的顶棚,整个身体像是着了火一般的难受,可他还是清醒了过来,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没能够一死了之,还是被留在了这个混乱的世界里,回不到原来的空间了。
“你总算醒了!”一看到他睁眼,旁边的一人如释重负,急忙冲着帐外喊了几声,铁木尔飞身跳上马车,之前伺候他的那人便自觉地下车跟在一旁。
朱祁镇吃力地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铁木尔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低声说道:“我知道大哥这样很是让你难堪,只是你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回去,何必为一时之气赔上自己的性命呢?”
朱祁镇闭上了双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就算活着,就算回去,对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压根不想做什么皇帝,压根不想再呆在这个噩梦般的世界里,这里根本就不属于他,也没有任何值得他留下的东西。
他们就算救得活他这一次,若是一心求死,谁又能阻止得了呢?
铁木尔看出了他的心思,想了好一会,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从怀里取出个黄色的丝绢来,展开来说道:“其实我这么对你,也是因为一个人,我曾经欠过她的情,所以答应她照顾你。她曾经捎了信来,只是信上的文字我们无人能识,为防有诈,一直没给你看——”
朱祁镇轻哼了一声,只道他们又耍什么花样,双眼微睁,只扫了一眼那绢上的文字,就立刻瞪大了眼睛,那上面写的文字,并非毛笔字,而是不知用了什么棍棍蘸着墨汁划出来来一行弯弯曲曲的文字,简直像是被蚯蚓爬过一般,而在下面的落款,却是一串龙飞凤舞的汉字,虽然潦草得几乎无法辨认,但有种独特的美感和创意。
别人认不得这几个字,他却认得。
只怕在这个时代这个地方,也只有他认得。
那是一句在他们那个时代情人间最常见不过的话语,用中文来说只有三个字。
“ILoveYou!”
那签名,是他特地设计了送给她的,她曾经练习了几百遍,才能写出现在这个样子,还曾经为此抱怨过好多次。
他曾经笑她,那一笔字,烂到无法见人,就算是成日里打字,那签名总也得像个样子,所以逼着她练习,那熟悉的字迹,是任何人都无法模仿出来的。
原来,她也来了这个世界。
原来,她并没有真的放弃他。
他努力地想坐起来,伸手接过了绢书,用询问的眼神望向铁木尔。
铁木尔苦笑了一笑,眼神有些复杂,轻叹道:“你的皇后还真是个很奇怪的人,也不知为什么认定了我会答应她,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明明我们是生死相见的敌人,为什么我居然会救你。”
朱祁镇说不出话来,只是淡淡地一笑,双手一合,做了个致谢的手势。
铁木尔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你也不必谢我,你昏迷了两天,多亏了喜宁指点,我们已经打下了紫荆关,前面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们的了,再有几天,到了北京城下的时候,或许你会更恨我,因为那时你要面对的,比上次更——。”
朱祁镇摇了摇头,眼神悠远而坚定,不管前面还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只要他知道,她已经来找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还有一个人,牵挂着他,就足以让他坚持下去。
虽然,活着比死要难上十倍。
………【第五章 前夕】………
紫荆关仅仅两天就告失守,京城的大门就此敞开,快报传到北京的时候,朝野震动,上下一片慌乱。
那些个南迁派的文官,趁着于谦等人忙于军务,几乎无暇上朝议政,便在朱祁钰的耳边不断地夸大瓦剌人的实力,游说他南迁避祸,朱祁钰原本是对于谦和凌若辰信心十足,可是这样的言论听得多了,终于还是有些怕了,便特地召回了二人到文华殿问话。
于谦将眼下的城防部署一一禀告完毕,朱祁钰不懂兵法,只是见他说的底气十足,慷慨激昂,凌若辰也在一旁点头附和,顿时安心了不少,嘉许了一番之后,便放他离开,只是单独留下了凌若辰。
望着她因为这些日子来的奔波,变得消瘦憔悴的面庞,朱祁钰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宁可放弃宫里锦衣玉食的生活,也要去做那些原本根本用不着她做的事情。
凌若辰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忍无可忍地说道:“皇上若是没事的话,微臣也告退了。”
朱祁钰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说道:“皇——”他突然觉得好生别扭,对着她,如今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称呼,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从前的皇后现在已经不是,如今的太后他根本不想承认,直接叫她的名字又怕她着恼。她的名字在他的舌尖打了个转,终于还是咽了回去,顿了一下,他索性直接说道:“瓦剌人就要打来了,你还是呆在宫里安全些,若是有什么需要,你就让金总管告诉朕。”
凌若辰淡然一笑,说道:“不需要了,皇上请放心,这一仗我们一定不会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