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奇快地从枕下抽出一把长剑,滑下床来。
桌旁站着一个人,背着手含笑注视着他。
灯光下,这人的身影似乎显得特别修长,顶上戴了瓜皮小帽,一袭飘逸的翠蓝色长袍,腰带上插了一把竹骨摺扇,右面悬了一只悲翠如意,流苏直垂至膝盖。
人也长得帅,剑眉人鬓,大眼神光炯炯,经过细心修饰过的一字胡,脸色泛着健康的肉红,笑容和蔼,风度极佳,真像一位功成名就的地方名流仕绅。
“范大鹏,你认识我吗?”不速之客含笑问。
对方一口就叫出他的真名,他想赖也赖不掉了。
“听说过你这号人物。”他无可奈何地答。
“在九江你混得不错。”
“马马虎虎。”
“在等褚五爷的信息吗?信息不会送来了。”
“你……你打算怎样?”
“我神龙常宏不是不讲理的人。”不速之客笑容依旧:“我也不希望与你们这些江湖亡命作对,只对阴谋结党图谋反叛的人有兴趣。我不管褚老五把你请来武昌有何贵干,只要你明天在公堂之上,否认与诸老五有往来,我就放你一马,如何?”
“条件倒是很优厚的。”他冷冷地说。
“的确优厚。”神龙常宏点头笑答。
“那么,我就成了反清复明志士们中的叛徒,我雷霆剑范大鹏今后,只有隐姓埋名见不得人了。”
“这又有什么不好?”神龙常宏把灯蕊挑亮些:“大明皇朝亡了几十年,隐姓埋名选世的故明遗老多得很,他们还不是活得好好地?总比脑袋挂在城门上示众好得多,对不对?”
“呸!你这满奴的走狗!”他切齿大叫:“你出身年羹尧门下,姓年的是怎么死的?你不替故主报仇,反而替满奴屠杀忠义之士,你到底是不是汉人?”
“不错,我是汉人,但我看到的是,大明皇朝治下的武昌,当时是如何残破模样。而如今,人人丰衣足食,人了增加了甘倍,治理武昌的官吏仍是汉人。”
“你,一个江湖亡命,往来九江武昌自由自在,不犯法谁也管你不着,如果我未能获得你与褚五勾结的确证,就不敢动你一根汗毛。”
“范大鹏,不要妄想用什么民族大义来打动我,我告诉你,”神龙常宏脸一沉,声色转厉:“我外曾祖父袁公崇焕,公忠为国一代长城,结果是被昏君奸臣所陷;满门诛绝传首九边,而导至军心涣散,国本动摇,朱家暴虐皇朝天命告终。
“我常家列祖列宗,没有什么有负朱家皇朝,朱家皇朝对我常家却是恩断情绝,所以,谁要是提起反清复明,常某发誓要他肝脑涂地。
“姓范的,你是丢剑就擒呢,抑或是希望像拖死狗般拖出去?”
“范某”
“在下念在你是一条好汉,所以对你客气,你如果不知自爱,哼!”
“告诉你。”范大鹏拔剑丢掉剑鞘:“天下间想要我雷霆剑范大鹏丢剑就死的人,尚未生呢。范某为保持大汉男儿的豪勇气节,要死也死得轰轰烈烈。常宏,我雷霆剑范大鹏在民族大义之前,向你要求公平决斗。”
“你还不配。”神龙常宏淡淡一笑:“你要两湖浪子梁家麒传给褚五的日信,在下完全知道了”。
“你反对与天地会结盟,自称大汉男儿而不以朱家皇朝遗民自居;因此在下并不憎恨你,而且对你颇具两分敬意,所以给你一次全身的机会。”
“既然你不领情,执迷不悟,那么,在下也无能为力了,碰你的运气吧,再见。”
房子本来是开着的,但见神龙常宏的身影,像无形质的幽灵,保持面向内的姿势,冉冉退去眨眼即消失无踪,似是突然飘浮隐没,顷刻幻化。
雷霆剑只感到毛骨悚然,感到冷气起自尾间,迅速沿脊梁向上导升,终于浑身发冷,悚然震骇。
菜油灯光焰摇摇,死一般的静。
他弄不清神龙常宏为何退走,听口气,决不是有意网开一面纵他逃生,更不是基于民族大义而放他一马。
外面声息全无,静得可怕。
终于,远远地传来了四更正的更鼓声。
他得走,外面好像没有人,时不我留。
“啪”一声响,他用剑打翻了菜油灯,房中暗黑,他迅速闪出房外,到了走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