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非要养这些东西?”
“它们至朴至素。形式简单,气质混沌。”
耿东亮缄口了,他的视线再一次适应了这间屋子和昏暗。他望着那只木架。昨天夜里那些河蚌与甲鱼陪了他整整一夜,它们将一直陪下去。这些东西并不恐怖,可是疹人,一想起来耿东亮就觉得自己的躯体内部布满了蛆蚓,成千上万,在身体的内部拱成一团,又粘乎又热烈,耿东亮浑身爬满了鸡皮疙瘩。
“没有所谓的动物,”酒鬼说,“所有的动物都是我们自己,人类使动物成了我们的一个部分,一个侧面。”
寻呼机又响了。它打断了耿东亮与酒鬼的对话。耿东亮知道又是李总在呼他了。耿东亮不想回李总的电话,然而,不能不回,因为找他的是李总。耿东亮望着寻呼机,自从有了这个破玩意,他的生活就成了李总的一间牢房,李总什么时候想提他,都可以把他提过来。
这真是一件让人没法回避的事。耿东亮这么想着,用一声叹息打发了自己。
耿东亮走进录音棚的时候李总早已站在那儿和舒展说笑了。李总一定说了一句什么好笑的话,舒展都笑得弯下了腰。舒展一见到耿东亮就止住了笑,很热情地走上来,喊耿东亮“红枣”,招呼说:“你来了?”耿东亮不喜欢别人称他红枣,耿东亮一听到“红枣”,幼稚的一面就显露出来了,他拉下脸,很不高兴地说:“叫我耿东亮,别叫我红枣。”李建国看在眼里,却不说话,走上来,一手搭在耿东亮的肩膀,一手揽过舒展的腰,一脸的含英咀华。李建国说:“红枣我们今天来试试声音,看一看效果。”李建国把“红枣”两个字叫得明明白白,耿东亮却失去了抗争的勇气,耿东亮一下子又累下去了。
说着话门外站着的那个男人便走进来了,大概是公司里请来的服装师。他从胯上取下黄色软塑料米尺,在耿东亮身体的各个部位量下一组阿拉伯数字,飞快地记在一个小本子上。
李建国递过来一张乐谱,是正在走红的《纤夫的爱》。李建国说:“会唱么?”耿东亮说:“会。‘”
李建国拍了拍耿东亮肩,说:“就用这首歌试试,找一找感觉。”耿东亮张开了胳膊,让服装师在两腋底下量胸围,耿东亮说:“量这么仔细做什么?”李建国说:“总得有几身像样的行头,要不然你怎么演红枣呢?”这时候服装师却把手伸到耿东亮的裆里去了,随后把黄色软皮尺从裆里抽出来,量他的聘高与大腿。该量的差不多全量了,就差生殖器的长度与直径了。
这时候卡拉OK的伴奏带却响起来了。~切都事先预备好了局面,是《纤夫的爱》,耳熟能详的,耿东亮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到发音方式上来,呼吸的深浅以及喉头的位置,否则一开腔又会跑到美声上去的。那么洪亮,那么正经,那么通畅,一点普通人的世俗情怀都没有。
耿东亮把喉头提得很上,尽量让气息靠前一些,有效地控制了胸腔、口腔与颅腔的共鸣,用近乎吼叫的方式,总之,用一点都不加修饰、一点都不做假的发音方式,一开口果真就通俗多了。
妹妹你坐船头
哥哥在岸上走
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妹妹你坐船头
哥哥在岸上走
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舒展的演唱从一开始就是“民族”的,不是美声,不是那种木桩一样钉在地上的,庄重的,威严的,僵硬的,呆板的,张大了嘴巴引吭高歌的。她一开腔腰肢和手臂就如风拂杨柳,目光里头含了烟又带了雨,路起了脚后跟兀自在那里自作多情,她习惯性地仰起脸,冲了“哥哥”耿东亮情深意长。而口腔的共鸣用得又是那样的纯熟,甜、嗲、娇、媚,一副惹事生非的样儿,一副撩拨人的样子,一副欲说还羞的样子,而一双迷蒙的眼睛也就欲开而闭了。
小妹妹我坐船头
哥哥你在岸上走,…··
她后退了两步,深情地用碎步重新走上来,像涌上来的一个浪头。“小妹妹”依偎在耿东亮的胸前,柔软,妩媚,欲私欲死。
我俩的情
我俩的爱
在纤绳上荡悠悠
(哦……)荡悠悠
耿东亮显出了傻气。他不呼应。不怜香惜玉。不投桃报李。不抱你入怀。耿东亮就弄不懂舒展的“爱情”怎么说来就来了,怎么一下子就能这个样子无中生有了,都难分难舍了,耿东亮看了一眼舒展,一不留神,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一步一回头(哇)
泪水在我心上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