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亮不去多想了,因为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忙碌了。十月底,水稻收割了,往年要播小麦或种白菜,今年大家都转向了蔬菜大棚。去年年底,江湾村只有怀梅花一家搞大棚蔬菜,可今年不同了,一共有一百五十多家搭起了蔬菜大棚,到十一月中旬,田野里遍布着大小不一的塑料大棚,很快的,大棚里将长出各种蔬菜,除了青椒,商亮还准备引种其它品种的蔬菜,就算是黄瓜和西季豆,在春节期间也能卖上高价。
除了蔬菜大棚让村民满怀希望,去年集资造厂房,马上就到分红的日子了,这是大家盼望已久的美好时刻,投资一千块,一年能收入几百块,这么高的红利回报,比银行利息高多了,大家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十一月二十日,江湾村突然来了好几辆警车,还有工商局的执法车,他们直奔熊老板的工厂。商亮意识到,风暴终于来了!
工厂大门轰然打开,检查人员鱼贯而入。这个工厂开办了将近一年,可是,村民都不知道厂里在生产什么东西?真是咄咄怪事!好奇的村民,看到大队执法人员进入这家工厂,有不少人跟过来想看个究竟。几个车间堆着各种各样的化学原料,生产车间并没有工人在上班,只有仓库里有人在装箱,可能是他们及时出货的缘故,仓库里的东西并不多,有的执法人员在拍照和清点货物,有的在询问厂内人员。几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惊恐地躲在一边,窃窃私语着什么。外面的动静,惊动了正在宿舍内休息的员工,他们纷纷出来观看,有的露出忧虑,有的露出了笑脸。商亮听他们交头接耳的口音,知道他们都是外地人,看着他们的身体和脸色都有些疲惫,或许是经常上夜班,加上营养不良的原因吧?想象着他们为了挣钱,被招来这儿像服刑一样地工作,他们的家人如何能想到这种情景?
工商局的执法人员,没收了原料、成品和空瓶、商标等物,叫来了五辆大卡车将没收品运走,并将车间、仓库贴上封条。执法人员告诉江厂长,请工厂负责人一星期内,到工商局接受相关处理。江厂长狡辩,说工厂经营不善,好久没开工了。他还说,他只是老板请来管理的,并不知道生产的是假冒产品。执法人员从他的办公室内,搜到一本进出货明细帐,大半年来,工厂一直在生产假的洗发水和香皂,根本没有停产,产品做出来后,就运到邻近城市的小商品批发市场的客户处。江厂长无话可说,答应转告老板。
厂里的工人一见厂子被封,知道出了问题,惴惴不安起来。以前,他们辛勤上班,按厂里要求操作设备,忙个不停地出产品,并不知道是在生产假货,虽然厂里管得严,工作也很累,但厂里包吃包住,每月还有八百块的工资,他们还是能接受的,只是,厂里先期每月只发三百块的生活费,其余的钱留存,说好在年底一次性发放,可现在情况有变,厂子有可能倒闭,那留存的工资跟谁去要?工人们慌了神,纷纷拥到门口,围住江厂长讨说法。因为有执法人员在场,平时蛮横无理的保安,没敢上前阻拦。
一位工人说:“工厂倒了,我们的钱呢?我们辛苦大半年挣的钱,你们必须付给我们!”另一位女工拉着一位执法人员的手,说:“我们辛辛苦苦干了大半年,就等着过年厂里把工资结了,好给家里寄去,我老公生病,我女儿上学都在等这笔钱用啊!你们把厂子封了,要是领不到工资,叫我们以后怎么生活啊?”执法人员说:“我们只负责查处无证经营和假冒商标的案子,讨要工资的事,你们找劳动局去说!”女工哭诉道:“你们一走,谁来管我们啊?你们来了,就行行好,叫老板把工资给结清,咱们就离开这儿,另找工作去!”执法人员说:“你不用着急,这些厂房和设备可以拍卖,拍卖到的钱,可以用来发你们工资啊!”
李书记和商亮等几位村干部也在场,李书记说:“厂房是咱们村里自建的,不是他们老板的,是他们租的。”商亮安慰那位女工:“大姐,请你放心,现在是法制社会,工厂虽然封了,但你们还可以找老板要钱。”女工说:“老板要是一直不露面,我们上哪去找老板?我们挣的可是血汗钱,现在连血汗钱都要丢了,我的命好苦啊!”李爱民上前说:“我是江湾村的书记,请你们放心,我会向上级报告,帮你们讨要工资,你们先暂时安顿下来,等候上级的处理结果。”女工一把抓住李爱民的手臂,叫道:“你是村里的书记,厂子开在你们村里,现在我们工作没了,工资没拿到,我们要找你算账,你要帮我们讨回全部工资,要不然,我们就吃住到你家!”李爱民哭笑不得地说:“怎么找我算账?我今天才知道厂里的情况啊!”女工却说:“你骗人!你是村书记,怎么可能不知道厂里的情况?说不定你和老板是一伙的!他们跑没影了,我们就找你要!”
执法人员走后,商亮发现,除了那三十几名工人,江厂长、保安和工厂方的其他人员都不见了,可能是刚才趁乱溜走了。商亮说:“他们这些人怎么办?”李爱民说:“让他们暂时住在这儿,我去找熊老板,叫他结算他们的工资,他们这几天吃的蔬菜,让村里人支援一下,荤菜的话,每天派人去镇上买一点,钱算村里的。”商亮对一筹莫展的工人说:“李书记刚才说了,你们还可以住在这里,我们会帮你们找上级,找老板,帮你们讨回应得的工资!”
李爱民回到办公室,给黄书记打电话汇报情况。黄书记说:“要安抚好工人的情绪,后续的事再妥善处理,李爱民,你怎么不事先了解清楚,就把厂房租给他们了?”李爱民说:“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生产什么东西,是我失察,我有责任,我在租赁协议里,同意了不干涉他们经营活动的条款,谁知道他们就钻了这个空子,在我眼皮底下干违法的事!”黄书记说:“我会督促镇司法办和劳务公司做好善后处理,登记好工人的工资情况,把值钱的东西拍卖,先要保障工人的基本生活,你去找租你厂房的人,叫他出来承担责任,把工资结清,否则将追究他的法律责任!”李爱民说:“好的,我尽快去办。”
张桂宝说:“这事有点怪,在我们眼皮底下,我们都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远在几百里、几千里外的厂家,怎么会摸得一清二楚?熊老板的工厂在哪儿?在做什么?货销往哪里?他们了如指掌,直接跟工商局找上门来!”郭兴元说:“大的厂家,有专门的打假队,在市场上发现有人假货,就会派人追查,他们肯定事先调查清楚了,再联合工商局前来查处!”王主任说:“熊老板的工厂做假货是不好,不过,我们也要遭受损失了!”张桂宝说:“事情跟我们村里无关,我们怎么会有损失?”王主任说:“快到年底了,本来他们要交第二年的租金了,现在造假被人逮住了,他们厂不会再开了,厂房的租金不是没了吗?四十五万哪,真是可惜!”张桂宝说:“担心什么,就像闺女改嫁,他们不开,我们可以租给别人!”王主任说:“别人恐怕没这么多钱,不会一下子把厂房全包了,要是租给一个个小作坊,那要多少家才能把厂房租掉?村里好好的一条财路,就这么断了,真是想不到啊!”郭兴元说:“李书记,集资入股就要满一年了,村里什么时候发放分红?”
李爱民正要说话,电话响了起来,他接过一听,是阿舅张永明打来的。张永明说:“姐夫,你知道吗,工商局为什么来查封熊哥的厂子?是因为村里有人打了举报电话!”李爱民说:“是吗?你怎么知道?”张永明说:“姐夫,你知道那人是谁吗?他就是商亮!是商亮背地里干的好事!害了熊哥,也害了村里!”李爱民瞅了一眼商亮,说:“是吗?他怎么会知道熊老板厂里的事?”张永明说:“这我不太清楚,熊老板正在调查,不过,商亮去告密是确定无疑的!”李爱民说:“你叫熊老板来一趟,工人的工资不是还有留存没给吗?叫他结清工资,好叫滞留的工人离开。”张永明说:“姐夫,熊老板知道是咱们村里人举报后,他非常生气,他说了,这事没完,他会找商亮算账的!”
21、雇人行凶(之二)
李爱民放下电话,转向商亮说:“有人说,是你打的举报电话,是吗?”商亮点点头:“是我,我在两个月前就举报了,可他们今天才来查处。”郭兴元惊讶地说:“商亮,是你打的举报电话?你可真行啊,你是怎么知道他们厂里在生产假冒的东西?你进去看过?”商亮摇摇头,说:“我没进去,但有人进去过,亲眼看见他们在做什么?”王主任叹了口气,说:“小商,你是个聪明人,可这回你办了糊涂事!你知道吗?就因为你多管闲事,村里眼看要收取的四十五万租金就此泡汤了!你举报,对你,对村里,有什么好处?”商亮说:“上次村里谣传的怪病,就是因为用了他们厂里做的假洗发水和假香皂,十几个村民头发差点掉光了,身上长了又红又痒的皮疹,我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才打的举报电话,希望有关部门赶快来查处,让他们少祸害人!”
张桂宝说:“上次人心惶惶的怪病,真的是他们的假货惹的祸吗?商亮,你是怎么知道的?”商亮说:“王冬生告诉我,南村的张阿大和严小妹,在前面的公路上,捡了两箱洗发水和香皂,送给不少村民,后来掉头发和长皮疹的,据我走访,都是用过捡到的洗发水和香皂,村民花了钱,身体受到了伤害,我看不过去才举报的!”李书记点点头,说:“小商,你做的没错,但是,你在举报之前,要和大家说一声,做事不能意气用事,要通盘考虑啊。”商亮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给村里造成的不良影响,我很抱歉,我不会连累大家,如果要我承担什么责任,我不会推卸,由我一个人承担好了!”王主任说:“村里损失这么大,你承担得起吗?”李爱民说:“小商,熊老板已经知道是你举报的,他扬言要找你麻烦,你千万要小心!”
商亮举报工厂做假货,有人称赞他做得对,做得好,也有人说他断了村里的财路,厂房没了租金收入,往后怎么给村民分红?王主任就说:“他们做假货,不是伤天害理的大事,小商,你干吗多管闲事?你举报了,财主跑了,村里和村民一点好处得不到,你这是损人不利己啊!”商亮反驳说:“真正损人的是熊老板!他把村里的厂房当成制假窝点,故意不招村里人,就是害怕被咱们发现!假货害人不浅,要是不取缔,有多少人用了他们的假货,会头发掉光,皮肤生疮!”
王主任说:“你知道他们的底细后,应该跟老李和我说一声,由村里出面,叫他们改正!干吗闹得不可收拾?对村里来说,这笔租金是大头,对入股的村民来说,分红是他们的盼头,现在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郭兴元笑道:“老王,你是不是心疼你入股的五千块?你怪商亮是不对的,他没做错,再说,厂房可以另外出租,你担心什么?”李爱民说:“你们不要怪小商,这事主要责任在我,是我当初急于把厂房租掉,结果招来个走歪门邪道的,我要吸取教训啊,等联系上熊老板,我来跟他协商解决,处理善后的事,至于集资的分红,请放心,会按原计划进行,不会变卦!”
张永明接到了熊老板的电话,熊老板生气地说:“小张,当初你拍胸脯向我保证,在江湾村办加工厂绝对安全,安全个屁!”张永明说:“我看到了,查扣的东西不多,熊哥,你不是把货都批出去了吗?总的来说,损失不大。”熊老板说:“你懂个屁?我们干的事,被厂家知道了,他们的打假队和工商局,肯定在市场上查得严,这条财路被他们堵死了,咱们以后不能干这个了,你懂吗?事情坏在商亮那小子手上,我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好好修理他!”张永明说:“他存心跟我们作对,是不能放过他!可他是我姐夫的助理,我不便教训他。”熊老板狠狠地说:“你帮我看好他,别让他溜了,我要给他点颜色瞧瞧,想跟我熊某人作对,我要叫他付出代价!”张永明说:“他是大学生村官,有镇里领导关注,熊哥,你们动手要注意分寸,别把事情闹得太大,对我们不利。”熊老板说:“我会叫他长记性的!这不用你教!”张永明说:“厂里的工人还没走,要讨留存的工资,这怎么办?你是工厂法人,要是他们告到法院,影响你声誉啊。”熊老板说:“你姐夫收了我一年的租金,先让他出点血!我换个手机号,他找不到我,到实在拖不下去了,我会派人把事情了结,我当然知道,犯不着为十几万块钱把自己名声搞臭!”
李爱民打熊老板的手机,提示机主关机,几天都是这样。李爱民打电话叫张永明帮忙联系熊老板,张永明说:“熊老板去东南亚旅游去了,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李爱民说:“他在咱们村的工厂,都乱成一锅粥了,他倒好,逍遥自在,出国旅游,电话也打不通,总不能老叫我们村里帮他养工人吧?还有,你结交朋友要擦亮眼睛,别阿猫阿狗都当成哥们!”张永明说:“姐夫,真对不起,我不知道熊哥厂里在做这个,我要知道他干这个,说什么也不会介绍他来咱们村,姐夫你一直教导我,不义之财不可取,可惜,我交友不慎,给你添麻烦了!”李爱民说:“他回来,你叫他立即来见我,做人要有担当,回避是没有用的!”
这次因为村里搭建的蔬菜大棚很多,商亮比较忙,一直跟着农科所的专家,帮助村民培育青椒秧,他还特意买了一支录音笔,将专家说的话录下来,晚上根据录音,把有用的内容记在本子上。老师通常喜欢好学的孩子,商亮的认真、细致、勤勉,深深感染了农科所的专家,专家在给村民作指导时,利用空闲时间,私下传授给商亮一些种植经验,专家还教给商亮给果树嫁接的技术。规模化的大棚蔬菜种植,对于施肥、除虫、控温和质量管理,非常重要,尤其要注意病虫害的防治。江湾村的蔬菜种植,引起了镇领导的相当重视,他们有意把江湾村发展成蔬菜种植基地,在全镇的农业村中树立典型。商亮知道,王主任年纪大了,知识和精力相对欠缺,现在江湾村农业方面起带头作用的,除了自己还有谁?当然,自己所做的一切,得到了李书记的大力支持,没有他的支持,自己在江湾村是迈不开步子,成不了大事的。如今,李书记被熊老板的工厂牵连,他要妥善安置那些外来民工,还要派联防队员看好厂房,阻止工人哄抢变卖设备,防止他们情绪激动集体闹事,一切要等熊老板回来,等劳动局和司法部门的介入,才有望把事情了结。李书记分身乏术,又忧又急,鬓角多了几根白发,商亮看在眼里,他主动为李书记分担事务,让他少一些忧虑。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江湾村大院突然来了一辆面包车,车窗玻璃都是黑色的,从车上下来五六个彪形大汉,直奔二楼!老陈从传达室出来,看到他们一脸凶相,有点来者不善,连忙在后面喊道:“喂!你们干什么?”几个汉子头也不回,直上办公楼。办公室内,只有李书记、王主任、马会计和张桂宝一共四人,郭兴元这些天去厂房那边值班,防止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