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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第1页)

然,他们想看的正是这一种谁也碰不到谁的场面。如果真的用刀剑砍伤一个,则血流如注,弄不好还要去见阎王老子,岂不大煞风景也哉!

为了帮助大家把这一出“三岔口”唱好,我同张光璘先生共同编选了这一部《东西文化议论集》——请注意:“议论”二字是画龙点睛之笔——因为我可以说是一个始作俑者,越是外行,勇气越大,这是古今中外的通例,这通例也适用于我。我对东方文化的意见比较具体,比较明确,文章写得也比较多。为了做好这一个靶子,我擅自把自己的文章排在前面,绝非想抖一抖编选者的威风,不过想对议论者和读者提供点方便而已。

但是,我又想到,树有本,水有源,在我国漫长的哲学史上,谈“天人合一”的大师们颇不乏人。他们的议论深矣广矣。可我不是在写中国哲学史,所以现在不选他们的文章。我的老师一辈的诸大师,对东西文化和“天人合一”间有涉及者。我指的是梁漱溟、金岳霖、冯友兰、钱穆先生等等。他们在这方面的论述,似极有编选的必要。钱宾四先生的文章,已抄入拙文《天人合一新解》中,不再重复。其余三位则各选一篇或一段,以见近当代我们的先驱者们的风范。另外还有几位学者,也曾参与文化的争论,起过一定的影响,他们的文章我们也选了几篇,这些文章都不在我们的品头论足之列。

下面的文章是从多种报刊杂志上挑选来的。赞同我的意见者选,不赞同者也选,绝无偏袒轩轾之意。国外的学者的文章涉及这个问题者也一并选入,借以扩大我们的眼界,庶免坐井观天之弊。在当前世界上,讨论问题,除非涉及一个极小的有地域性的范围,无不与辽阔的世界息息相关,何况是东西文化这样涉及面广意义巨大的问题!但是,无论是中国,还是域外和境外,与我们要议论的问题有关的文章,其量极大,我们决不能毕其功于一役,一次选尽。我们目前只能挑选其中的一小部分。至于挑选得是否准确,我们毫无把握。挂一漏万,在所难免。现在,我们只不过是起一个头。将来倘有需要,说不定我们还要继续编选。我们的目的,我们的愿望,只不过是想共同唱好我们的“三岔口”,共同谱好我们的“畅想曲”而已。

21世纪:东方文化的时代(1)

人类创造的文明或文化从世界范围来说可分为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两大体系,每一个文明或文化都有一个诞生、成长、发展、衰落、消逝的过程,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从人类的全部历史来看,我认为,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关系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目前流行全世界的西方文化并非历来如此,也绝不可能永远如此,到了21世纪,三十年河西的西方文化将逐步让位于三十年河东的东方文化,人类文化的发展将进入一个新的时期。

为什么我认为到了21世纪西方文化将让位于东方文化呢?我是从东西方文化的基础的最根本的差别在于思维方式不同这一点来考虑的。东方的思维方式、东方文化的特点是综合;西方的思维方式、西方文化的特点是分析。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从我们坐的凳子来说,看看太和殿皇帝的宝座,四方光板,左不能靠,右不能靠,后又不能靠,坐久了会很不舒服。再看看西方人坐的凳子,中间一道略为隆起,两边稍凹,这样坐着会很舒服,但要换个姿势就会硌得难受。而我们太和殿的宝座,光板一块,虽然坐久了不舒服,但是用什么姿势坐都可以。从这件小事,可说明东方人的思维和西方人不一样。在西方,从伽利略以来的400年中,西方的自然科学走的是一条分析的道路,越分越细,现在已经分到层子(夸克),而且有人认为分析还没有到底,还能往下分。东方人则是综合的思维方式;用哲学家的语言说即是西方是一分为二,东方是合二为一。

在这方面,自然科学界和哲学界是有争论的。物质是无限可分的吗?有不少人相信庄子的话:“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果真如此,则西方的分析方法、西方的思维方式、西方的文化就能永远存在下去,越分越琐细以至无穷,西方文化的光芒也就越辉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一条人类历史发展启示的规律就要被扬弃。但是庄子所说的是一个数学概念,我所说的分析是物理概念,二者不可混同。

国际上对物质是否无限可分也有两派之争。反对物质无限性观点的代表、大科学家海森堡(Heisenberg)认为物质不是永远可分的,最后有个界限,这个界限是夸克,称之为夸克封闭。其理由是夸克虽能被电子对撞机击碎,但击碎后仍是夸克,并未产生出新的物质。国内金吾伦同志著有《物质可分性新论》,也主张夸克封闭。我是同意这种看法的,因为对物质永远可分的这个观点现在无法证实。我认为夸克现在不能封闭,但将来总有一天要封闭的。我们的一切文明、一切文化现象甚至科技不同于西方。即使是数学,看起来应该是东西方没有差别,一加三等于四,而且还有公式,但是前两年我在自然辩证法通讯中,看到中科院数学所吴文俊教授对《九章》一书所写的序言里讲到东方和西方解决数学问题的方法不一样。对数学这个自然科学的基础尚且不一样,何况其他科学?

多年前,我就讲过21世纪是东方的世纪。西方在资本主义发展到帝国主义阶段,自认为是天之骄子,第一次世界大战从1914年打到1918年,基本上是欧洲人打欧洲人。战后20年代初期,欧洲思想界出现了反思的热潮,他们思考的是为何自认为文化至高无上的欧洲都要自相残杀?看来西方不行了,要看东方。有本风行一时的书叫《欧洲的沦亡》,说欧洲要垮台、要灭亡,仰望东方。当时中国的《老子》、《庄子》非常流行,《老子》德文译本有五六十种。有一位我认识的牙医,既非汉学家,又非文学家,却凭着一本字典、一股傻劲硬是把《老子》翻译了一遍。这说明当时不论是否搞哲学都向东方看齐。第二次世界大战打了六年,死的人比“一战”还要多。战后,欧洲再次出现一股眼望东方的反思热潮。当时除《老子》、《庄子》外,又增加了禅宗、中医、《易经》,还有印度大乘佛教。一位英国的史学家汤因比在他所著的《历史研究》中,把各国民族的历史作了个总结,他认为人类共同创造了23个或26个文明,每个文明或文化都有其诞生、生长、繁荣、衰微、消逝的过程,没有任何一种文明或文化可以贯穿千秋。从他的哲学基础出发得出的结论是西方的文化将来要消灭。至今欧美思想界仍感觉他的反思比较深沉。

21世纪:东方文化的时代(2)

我们还可以从20世纪后半期西方兴起的几种新的科学模糊学、混沌学中进一步的说明。模糊学是从模糊数学开始的,以后又有模糊逻辑、模糊语言……就说模糊语言,我们天天开口讲话,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语言是模糊的,但是说天气好,怎么叫好?天气暖,怎么叫暖?长得高,怎么叫高?这件事情好,怎么叫好?都是模糊的。我们可以对这些问题仔细分析、追根到底,但是要讲清楚却很难。混沌学被誉为继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和普朗克的量子力学之后20世纪科学的第三个伟大的发现。关于混沌学,美国学者格莱克写过一本书《混沌:开创新科学》,此书有汉译本。我国周文斌先生在1990年11月8日《光明日报》写有书评,文中有一段话说:“混沌学是关于系统的整体性质的科学,它扭转科学中简化论的倾向,即只从系统的组成零件夸克、染色体或神经元来作分析的倾向,而努力寻求整体,寻求复杂系统的普遍行为。它把相距甚远的方面的科学家带到了一起,使以往的那种分工过细的研究方法发生了戏剧性的倒转,亦使整个数理科学开始改变自己的航向。它揭示了有序与无序的统一,确定性与随机性的统一,是过程的科学而不是状态的科学,是演化的科学而不是存在的科学。它覆盖面之广,几乎涉及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各个领域。”为什么在20世纪后半期,西方有识之士开创了与西方文化整个背道而驰的模糊学、混沌学呢?这说明他们已经痛感西方分析的思维方式不行了。世上万事万物没有绝对的、百分之百的正确,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绝对的好、绝对的美是不存在的,一切都是相对的。分析的方法有限度,要把一切都弄得清清楚楚是办不到的。必须改弦更张、另求出路,这样人类文化才能继续向前发展。

我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许多事情就是这样。从整个世纪来看中国文化在世界上占领导地位,这是东方,三十年河东。到明朝末年,西方文化自天主教传入起,至今几百年了,西方资本主义的物质文明给人类带来很大的福利;但另一方面也带来灾难,癌症、艾滋病、淡水资源短缺、环境污染、生态平衡的破坏等等。这些灾难中任何一个解决不了,人类就难以继续生存。怎么办?人类到了今天,三十年河西要过,我们就像接力赛一样,在西方文化的基础上,接过这一棒,用东方文化的综合思维方式解决这些问题,去除掉这些弊端。所谓综合,就是整体观念、普遍联系这八个字。西方的哲学思维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只从个别细节上穷极分析,而对这些细节之间的联系则缺乏宏观的概括,认为一切事物都是一清如水,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我认为中国的东方的思维方式从整体着眼,从事物之间的联系着眼更合乎辩证法的精神。就像中医治病是全面考虑、多方照顾,一服中药,药分君臣,症治关键,医头痛从脚上下手,较西医的头痛治头、脚痛治脚更合乎辩证法。

总之,我认为,西方形而上学的分析已快走到尽头,而东方的寻求整体的综合必将取而代之。以分析为基础的西方文化也将随之衰微,代之而起的必然是以综合为基础的东方文化。“取代”不是“消灭”,而是在过去几百年来西方文化所达到的水平的基础上,用东方的整体着眼和普遍联系的综合思维方式,以东方文化为主导,吸收西方文化中的精华,把人类文化的发展推向一个更高的阶段。这种取代,在21世纪中就可见分晓。21世纪,东方文化的时代,这是不以人们的主观愿望为转移的客观规律。

从宏观上看中国文化(1)

此文原为国家教委主持的1989年五四科学讨论会而作。当时限于时间,未能畅所欲言。最后一部分显然给人以仓促鸣金收兵的印象。我对于文化问题涉猎不深。此文所谈的看法,知音恐亦不多。但我自问立论是公允有据的,绝非一时心血来潮而发。对当今社会上泛滥的“月亮只有外国的圆”的思潮,即使不能是一声断喝,至少也能起振聋发聩的作用。既然我自己认为是正确的、有益的,我就希望多多益善地让人能够了解我的看法。适值中华书局征稿,我对文化问题思考的那一点本钱已经用光,“江郎才尽”,再也写不出比较好的文章来了,在再三考虑之余,决定以此文滥竽。但又不能原封不动端上去,于是就把旧文加以充实、扩大,增加了一些新东西,观点则原封不动。以此祝贺中华书局成立八十周年。

最近几年,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一股“文化热”的高潮。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我们国家的社会主义建设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在接受几十年来的经验和教训的基础上,大家都认识到,文化建设的任务已经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我想大家都会同意,人类历史上任何社会,都不能专靠科技来支撑,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同步建设,我们今天的社会也决不能是例外。

在众多的讨论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化问题的论文和专著中,有很多很精彩的具有独创性的意见。我从中学习了不少的非常有用的东西,我在这里不详细去叙述。我只有一个感觉,这就是,讨论中国文化,往往就眼前论眼前,从几千年的历史上进行细致深刻的探讨不够,从全世界范围内进行最广阔的宏观探讨更不够。我个人觉得,探讨中国文化问题,不能只局限于我们生活于其中的这几十年、近百年,也不能局限于我们居住于其中的960万平方公里。我们必须上下数千年,纵横数万里,目光远大,胸襟开阔,才能更清楚地看到问题的全貌,而不至于陷入井蛙的地步,不能自拔。总之,我们要从历史上和地理上扩大我们的视野,才能探骊得珠。

我们眼前的情况怎样呢?从19世纪末叶以来,我们就走了西化的道路。当然,西化的开始还可以更往前追溯,一直追溯到明末清初。但那时规模极小,也没有向西方学习的意识,所以我不采取那个说法,只说从19世纪末叶开始。从中国社会发展的需要来看,从全世界文化交流的规律来看,这都是不可避免的。近几百年以来,西方文化,也就是资本主义文化,垄断了世界。资本主义统一世界市场的形成,把世界上一切国家都或先或后地吸收过去。这影响表现在各个方面。不但在政治、经济方面到处都打上了西方的印记,在文学方面也形成了“世界文学”,从文学创作的形式上统一了全世界。在科学、技术、哲学、艺术等等方面,莫不皆然。中国从前清末叶到现在,中间经历了许多惊涛骇浪,帝国统治、辛亥革命、洪宪窃国、军阀混战、国民党统治、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一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我们西化的程度日趋深入。到了今天,我们的衣、食、住、行,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试问哪一件没有西化?我们中国固有的东西究竟还留下了多少?我看,除了我们的一部分思想感情以外,我们真可以说是“全盘西化”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从宏观上看中国文化(2)

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我认为,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无论如何,这是一件不可抗御的事。我一不发思古之幽情,二不想效法九斤老太;对中国自然经济的遭到破坏,对中国小手工业生产方式的消失,我并不如丧考妣,惶惶不可终日。我认为,有几千年古老文明的中国,如果还想存在下去,就必须跟上世界潮流,决不能让时代潮流甩在后面。这一点,我想是绝大多数的中国有识之士所共同承认的。

但是,事情还有它的另外一面,它也带来了不良后果。这最突出地表现在一些人的心理上。在解放前,侨居上海的帝国主义者在公园里竖上木牌,上面写着:“华人与狗不许入内”。这是外来的侵略者对我们中华民族的污辱。这是容易理解的。但是,解放以后,我们号称已经站起来了,然而崇洋媚外的心理并未消失。古已有之,于今为烈。这是十分令人痛心的事。50年代曾批判过一阵这种思想,好像也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到了“十年浩劫”,以“四人帮”为首的一帮人,批崇洋媚外,调门最高,态度最“积极”。在国外读过书的知识分子,几乎都被戴上了这顶帽子。然而,实际上真正祟洋媚外的正是“四人帮”及其爪牙自己。现在,“四人帮”垮台已经十多年了,社会上崇洋媚外的风气,有增无减,有时简直令人感到,此风已经病入膏肓。贾桂似的人物到处可见。多么爱国的人士也无法否认这一点。有识之士惄然忧之。这种接近变态的媚外心理,我无论如何也难以理解。凡是外国的东西都好,凡是外国人都值得尊敬,这是一种反常的心理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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