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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第2页)

在稍远地方又响起了众钟和鸣。

“我不懂!”女房东用挖苦的口气说。“你敲门就为这个?”

“不是,是要租房子。”裘德说,又回过神来。

房东对苏的外形仔细打量了一下。“我没屋子租。”说着把门一下关上。

裘德很狼狈,大孩子怪难受。“啊,裘德,”苏说,“我试试看吧。你干这类事不行。”

他们又在附近找了第二家;但是房东不仅观察了苏,还观察大小孩子,很斯文地说,“对不起,有孩子的人家,我不租。”也把门关了。

顶小的孩子噘着嘴,不出声地哭起来,本能使他感到碰上了麻烦事。大男孩叹口气。“我讨厌死基督堂啦!”他说。“那些又大又旧的房子是监狱吧?”

“不是,是学院,”裘德说,“也许有那么一天,你也在里头念书呢。”

“我才不想哪。”大孩子回了一句。

“咱们再试试瞧,”苏说,“我把大衣裹得紧点。……离开肯尼桥到这地方就跟该亚发去见彼拉多①似的……亲爱的,你看我现在这样儿如何?”

①主要是指当时流行的德国哲学家叔本华的厌世哲学和尼采的唯意志论,以及休谟的不可知论。

“现在就不会有人注意你了。”裘德说。

还有一处房子招租,他们就试第三次。女房东倒也和善,不过她空出的屋子很小,如果苏的丈夫能到别处去,她就答应让苏和孩子住进来。他们找房子已经耽误了,到这么晚还没找到,只好接受这样的安排。他们跟她商量租用条件;虽然房租有点超出他们当前的负担能力,也只好答应下来,好在在裘德找到常住寓所之前,一时总能勉强渡过难关。苏租下的是这房子三楼一间背光的屋子,里边有个套间,能安顿下孩子。裘德呆了会儿,喝了杯茶,发现窗户对着另一所学院的后墙,心中为之一喜。他吻罢四个人,就出去买日用品,给自己找落脚地方。

他走了之后,女房东到楼上来,想跟苏谈谈,以便对房客家庭状况有所了解。苏素常胸无城府,不善作伪,在她承认她家遇到困难和过着居处不定的生活之后,冷不防女房东说出下面一句话,令她为之惊愕:

“你的确是结过婚的女人吗?”

苏颇感犹豫,随即在一时冲动之下,未加思索就对那女人说:她跟他丈夫都曾结过婚,不过头一次婚姻都令他们很苦恼,深恐此后若再有第二次婚姻形式的结合,可能重蹈覆辙,终身受害,无从摆脱。尽管他们誓愿毕生厮守在一起,都害怕一纸婚约上的种种条件反而葬送了他们的爱情,所以虽然两三次打算签约,无如委实鼓不起勇气搞那一套。如此这般,她言下自己的确是结了婚的妇女,不过房东不以为然。

那位女主人表情显得尴尬,就下楼了。苏坐在窗前,对着外面的雨出神。有人已经进了房子,一阵响声把她已经安定下来的心情打破了,接着就听见楼下过道里一个男人跟女人说话声音。原来女房东的丈夫回来了,她正对他说明他不在时,她把房客招进来了。

他突然大发雷霆,嗓门一下子大起来:“谁要在家里留这样的女人?也许她就要生孩子!……再说,我不是讲过招没孩子的吗?过厅跟楼梯刚涂过,就得让他们踢来踢去的!你本来该明白嘛,他们这个样儿来,根本不是正派人。我说租给单身汉,你偏招进来一家子。”

妻子做了番解释,但是丈夫大概是固执己见,毫不通融。过会儿,苏门上有人敲了一下,那女人露面了。

“太太,对不起,我想跟你谈一下。”她说。“直说吧,我现在不好再把屋子租给你一个礼拜了。因为我丈夫不赞成,我只好请你们搬出去。你今儿晚上在这儿过夜,我没意见,因为下午到这会儿,也够晚了,不过,我还是想你明儿一大早就走才好!”

苏自然心里有数,她完全有权利住上一个礼拜,可是她不想因此而在那对夫妇间挑起是非,于是表示可以接她的要求一大早走。女房东走后,她又望着窗外。看到雨不下了,她就向大孩子提议,她先把小的哄睡了,然后他们俩出去想法订到明天的住处,免得像今天这样给逼得到处碰壁。

所以她没把裘德刚从车站送来的箱子打开,就跟孩子一块儿出去了,到了几条潮湿的、不过还不叫人难受的街道。苏想到裘德大概正为自己找地方烦心,决定不拿人家通知她搬走的消息去干扰他。孩子给她做伴,她串到东串到西;虽然试了十几家,可是孤军作战,比裘德陪着,运气还糟。没一个人答应第二天给她一间屋子,家家房主人都斜眼睨着这样一个带着孩子,天黑了还找住处的女人。

“我真不该生出来,对不对?”男孩子惶惶不安地说。

苏终于疲惫不堪,只好回到她不受欢迎的地方;反正她在那儿至少可以托庇过夜。裘德在她外出时来过,留下他的地址。因为她知道他现在还很虚弱,所以她坚持原来的决定,不去干扰他,留到明天再说。

第六部 重返基督堂  第02节

那房子只好算城区里的旧棚户房子,她坐在那儿,瞧着什么也没铺的光地板,然后又从没挂窗帘的窗户,仔细看外边的情景。近在对面的是石棺学院的不出声音、没有窗户的黑糊糊外墙。它们夜晚挡住月光,白天挡住阳光,把积了四百年之久的幽晦阴凄、顽梗偏执和老迈昏馈一古脑儿倾倒在她屋里。再往前是丹书学院,再远点是另一所学院的塔楼,它们的外形都清晰可辨。她不禁喟然感叹,主宰一个心地单纯的男人的激情会产生多么不可思议的作用,就像裘德那样把她们娘几个放在心窝里爱的人,由于始终未能忘情于昔日的梦想,竟然不惜把他们安置在这么叫人觉得丧气的地方。哪怕到了现在这光景,他还是没听清楚那些沾满学究气味的墙壁对他的愿望发出的回响是何等冷酷无情的否定。

找房子一再失败,加上现在的房子也没有父亲容身之处,在大孩子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仿佛有一种无影无形。不可名状的恐怖紧紧地扼住了他。屋里的沉寂因为他开口说话而打破了:“妈,明几个咱们可怎么办哪?”

“我也不知道!”苏懒懒地说。“我担心又要让你爸爸发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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