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山入事件可是一大惨事,同住在村子里的三个老人家同时死於非命,死状还相当凄惨。我知道村子里不常发生这种大事,因此参加葬礼的人难免会提到这件事,只不过就算再怎麽离奇,也犯不着在葬礼上讨论得口沫横飞吧?山入的那三人也是外场的村民,我觉得像这种将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行为十分不可取。”
“结城先生,你还记得送虫祭那天的事情吗?”广泽的语调十分冷静。“当时你扛着稻草人从一个祠堂走到另一个祠堂。”
“嗯,当然记得。”
“那些祠堂供奉的都是道祖神。”
结城有些疑惑,不明白广泽为什麽提到这个。没过多久,他就意识到广泽话中的含意。
“道祖神是指看守道路的神明吧?”
“除了看守道路,还负有庇护全境的职责。外场有许多道祖神,即使是地藏石像或是青面金刚塚也都是以石头刻成的,本身就带有道祖神的性质。道祖神是介於村子内外之间的神祗。”
结城思索片刻。
“对不起,我对这方面不太熟悉……”
广泽笑着跟结城道歉。
“道祖神原本是介於内外之间的神祗。举例来说,我们习惯以‘内’来称呼自己的家,不过这个‘内’字所代表的含意不仅仅是自家的建筑物本身,而是带有更抽象的意义。举凡自己或是自己的空间、家人,与之相关的各种记忆都包含在‘内’的观念之中。”
“嗯,的确如此。”
“建筑物本身的‘内’代表的就是一种界线,指的是被建筑物的内墙或是庭院的外墙所包围的空间,用意就在对外说明从这条线到那条线的范围都是属於我家的意思。不过比较抽象的‘内’就没有所谓的界线了,‘内’之外的范围一定是无法区隔内外的灰色地带,人们口中所谓的‘内’,在某种情况甚至会成为‘外’。”
“嗯……”
“村子的情况也一样。外场在行政区分上被成为外场校区,所涵盖的范围十分明显,都有确实的界线。不过在一般人的观念当中,村子的界线就很暧昧了,因此村子本身就是所谓的‘内’。”
“就像我们公司、我们的学校一样吗?”
“没错。我们将村子视为‘内’,然而有内必定有外,这是必然的道理,因此我们很自然的就将整个世界分为‘内’和‘外’两大部分。这麽一来,内外的分界线到底在哪边,就成为大家争议的地方了。”
“嗯,的确有道理。”
“一般人习惯二分法,把白的分一边,黑的分一边,最後就剩下不算黑也不算白的灰色地带。灰色地带有时被归类为白色,有时被归类为黑色,端看当时的情况而定。”
“嗯,或许吧。”
“同样的,‘我们的村子’这种观念上的界线,就跟‘内’一样的暧昧不清,成为分界上的灰色地带。这种混沌不明的灰色地带就叫作‘境’,你可以将它归类为‘内’,也可以归类为‘外’。道祖神就是‘境’的神祗,掌管‘内’与‘外’之间的区域。”
“哦……”
“所以道祖神除了保护我们不受外来邪灵和恶鬼的骚扰、庇佑年年丰衣足食之外,有时也可能化身为侵害村民的恶灵,这种两面刃的性质就是道祖神的特徵。自古以来,人们就相信石头是介於生物与无生物之间的物质,因此後人才会在村子的界限附近设立石头、石碑或是地藏石像,将它们当成道祖神膜拜。”
“原来这就是我们祭祀道祖神的原因。抬着稻草人四处游走,将村子里的秽气、疾病和罪孽一扫而空,然後再丢到外於内外之间的‘境’。仪式进行完毕之後,一定会将道具丢在村子里的某个角落,而不是丢弃在‘外’,这也是因为道祖神两面刃的性质吧?”
广泽露出欣慰的微笑。
“正是如此。对於村民来说,恶鬼就是疾病的象徵,会随着稻草人走出村子,然後在‘境’的内侧进行净化。”
“这就是‘鬼在外,福在内’的由来吗?”
结城笑了出来,广泽也露齿微笑。
“直到现在,”微笑的广泽就像温厚的长者。“村子里的人依然很重视这些意识。对於村民来说,村子就是‘内’,村子之外的地方就是‘外’,这种区别意识非常强烈。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整个村子也等於是被外界孤立一样。”
“嗯……我了解你想说什麽。”
广泽吐了一口气,凝视这手中装满咖啡的玻璃杯。
“山入是个即将消失的部落。偌大的地方只剩下三个居民,而且有位处与村子隔绝的山谷里,也难怪村民会对山入产生严重的疏离感。若问山入到底属於村子之内还是之外,无论从过去的历史或是现在的行政划分来看,绝对是属於村子之内。然而在村民的意识当中,山入早就是村子之外的世界了。”
结城顿时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山日被村民屏除在‘内’的意识之外,成为属於‘境’的一部分了。”
“我想应该如此吧。住在山入的三个老人家接连过世,村子里的人当然会将这件事视为天大的惨事,毕竟那三人临死的时候,身边连一个可以照应的人都没有,就这样孤零零的离开人世。不过村民虽然替他们感到难过,却不觉得那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惨事。就像在电视新闻上看到其他国家发生灾难的时候,我们一样会觉得他们很可怜,一样会同情他们的遭遇,不过却仅止於此而已。山入发生的事件对村民来说欠缺真实感和迫切感,他们只是基於理性的思考,而觉得应该要将那个事件视为一个悲剧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