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王芸患了老年痴呆,记忆功能出现严重障碍,常常记不清身边的人和事。显然,她很难将面前这个姑娘跟自己记忆里的女儿划上等号。
泽兰突然觉得难过极了。
眼前这位老人,是多么的孱弱而可怜啊,面色蜡黄,消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骨架,眼角的皱纹密密层层,手背上和胳膊上褐色的皮肤上布满老年斑,眼神游离而怯弱,说话颠三倒四,因为腿脚不灵便,经常摔跤,额头上、腿上、胳膊上到处都是淤青以及尚未愈合的伤疤。
她同样也很难将眼前这位老人,与自己记忆里那个暴躁又冷漠,泼辣又哀怨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现在的她,面容安详,静静地坐在那里,缓缓地抚摸着怀里的猫,就像一个阅尽世事,与世无争的老人。
泽兰坐在母亲身边,握着她的手,慢慢跟她讲自己童年的事情。那些熟悉的场景,曾经每次想起都会让泽兰心碎。
但现在再去讲述,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心里再无半点波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仿佛记起什么,她的目光定格在墙角的那片藤蔓上,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这个笑容,就像漫长的梅雨天之后一缕久违的阳光,穿越厚重的云层,照进泽兰的心里,也照进她自己的心里。
“原来你真是泽兰,我都想不起来,我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
“是我不好,以后我不会再离开您了,我这次回来,就是接您过去,跟我一起住。”
“你要带我去大城市吗?”
“嗯,是的。”
王芸不停地拍着手,咧开嘴角笑着,高兴得像个孩子。
在泽兰很小的时候,大约是四五岁,那时候的她,就明白城市是一个很好的地方,有一天,母亲心情不好,她就安慰她,说长大以后要带她去城市。当时她并没有理睬他,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依然记得这件事。
“我去收拾东西。”
“妈,不用忙了,那里什么都有,您什么都不用准备。”
两名护理搀扶着王芸上车。王芸突然想起什么,大叫一声:“那我的猫怎么办呢?”
“都带上吧。”宋溢笑笑说。
护理中心的工作人员将二十多只猫全部安置好,一切就绪,张晓宇叮嘱他们先走,他和泽兰还有点事要处理,随后赶到。
张晓宇和泽兰找到泽旭强的商店。
商店的面积很小,光线并不好,店里显得很暗,三个货架和一个嵌着玻璃的柜台,零星摆着文具、饮料及零食,都是一些薄利的商品。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坐在门外,眯着眼,打瞌睡,旁边的墙壁靠着拐杖。有三个学生过来买饮料,大声喊“老板老板”,老太太嘴里含含糊糊地答应着,拿起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进店里,收钱,找零,然后又艰难回到门外那个椅子,继续打盹。
这位老太太就是泽兰生父泽旭强的后妻李枚。
张晓宇泽兰慢慢走过去。
李枚察觉有人过来,睁开眼睛,懒洋洋地招呼他们:“你们要买什么?”老太太眼神浑浊不堪,却依然闪烁着小商人特有的狡黠与精明。
泽兰在她身前站定,上下打量她,这个曾经让她恨之入骨的女人,此刻老态龙钟坐在他的面前,与当年那个一颦一笑之间尽是媚态的女子,完全是两个人,泽兰突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多年之前,泽旭强因病去世,表妹打电话通知他。泽兰听到这个消息,稍微楞了片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甚至没有表现出半点悲伤。她没有回来参加葬礼,寄了一点钱,权当完成任务。
泽兰蹲下身来,拍了拍李枚皮肤松弛的手:“我是泽兰,我这次过来,是像您道个别,我已经将我妈接走了,您老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这么大年纪了,就别忙着开店了。”
李枚坐直了身子,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他。
泽兰从张晓宇手里接过之前就准备好的大信封,放在她手里:“这里除了一些现金之外,还有我妈之前住的别墅的房产证和钥匙,你收好了,不管你是打算卖掉,还是自己住,都行,您老自己决定。”
李枚捏着那个厚厚的信封,浑浊的目光瞬间明亮起来,她嘴唇翕动着,似乎有很多话要跟泽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