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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第2页)

所谓虚灵不昧正是指这种超越的能力。这个超越的本源在哪里?既在玄虚的形而上又在确实的心性中。用阳明的话说,则是“良知之虚便是天之太虚,良知之无,便是太虚之无形。日月风雷山川民物,凡有貌象形色,皆在太虚无形中发用流行,未尝做得天的障碍。圣人只是顺其良知之发用,天地万物,俱在我良知的发用流行中,何尝又有一物超于良知之外,能做得障碍?”

可惜他没有接触过基督教,不知道什么上帝是所有实存世界的制造者、价值发射者那一大套教义,他若知道一定说,我的良知就是那个上帝,它是世界的本源、人类伦理的根据。他只能说些小说家言的话:“良知是造化的精灵。这些精灵,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从此出,真是与物无对。人若复得他完完全全,无少亏欠,自不觉手舞足蹈,不知天地间更有何药可代?”--大可以与马克思描绘的到了共产主义人性复归之后的自由美感等量齐观。

他利用了深入人心的佛教、道教的关于虚、无的思想成果,建立良知的本体论。“仙家说到虚,圣人岂能虚上加得一毫实?佛家说到无,圣人岂能无上加得一毫有?……圣人只是还他良知的本色,更不着一些意思在。”

所以,可以理解他说“善恶只是一物”到底要干什么了。就是要用括号括去所有的陈见,从而干掉所有的支离、外道的学说--无论是汉学,还是理学,都是人为配置的话语,都只能见汉儒宋儒,而不能见圣道本身。我这个心学就是为了绕开那些东西,直指大道,直指“存在”本身。海德格尔的“在”是上帝的别名,阳明的这个“在”是说上帝在我心中--天理即是我心。在这一点上,他能与马丁.路德说到一起去。

应该承认,阳明在努力论证“无”高于有时,更多地运用了《老子》的理路,他的良知就是老子那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道”--阳明马上就会修正--道就是天地精神,良知就是道,一用什么“与”呀“和”呀的就是分为二了。就支离了,上邪路了。

找不到无,就找不到有。

7.简易直接 起死回生

怎样才能找到虚灵的“无”呢?靠复杂的知识学是只能越找越糊涂,这叫做为学日彰,为道日损。只有简易的实践学即做功夫才能求得我心。这与西方远心的哲学却成对比。自然阳明针对的不是西学,而是儒学内部的经学和理学。《易经》并举了穷理与尽性;《书经》并举了惟精与惟一;《论语》并举了博文与约礼;《孟子》并举了详说与反约、知言与养气;《中庸》并举了尊德性与道问学。阳明坚持不懈地将这些对子融合成一个有机体。心既不能与物对立,更不能别个心对立,谁还在对立状态谁就还在圣学的门外。

良知是虚的,功夫是实的。知行合一,就是要将知识与实践、功夫与本体融为一体。良知前冠一“致”字,恰如其分、恰到好处地点出了要害。这个“一了百了”的功夫又正是活一天有一天新问题的需日新日日新的功夫。

把握住良知这个根本,然后加以所向无敌的推导,便是他教学生的简易直接的方法。如有人用“知之匪艰,行之惟艰”这句圣训来怀疑知行合一的命题,阳明说,“良知自知,原是容易的。只是不能致那良知,便是‘知之匪艰,行之惟艰’。”还是看你心诚志坚否--人是可以成圣的,就看想不想成了。要真想成就很斗私心一闪念,时时刻刻致良知,用阳明的话说叫“随物而格”。

他跟同学们说:“我与诸公纸知格物,日日是如此,讲一二十年俱是如此。诸公听我言,实去用功,见吾讲一番,自觉长进一番。否则,只作一场话说,虽听之亦何用?”

寻找虚灵本体,须于不可见的世界多下功夫,相对于不可见的世界,我们的可见之物微不足道。一个学生用佛门公案来问“见性”问题:佛伸手,问众见否?众曰见。佛缩手于袖,问还见否?众曰不见。佛说还未见性。学生不解其义。阳明说:“手指有见有不见,尔之见性常在。”--关键是你的见性,你能发挥见性即使是盲人也能知道有手在。能见不能见不在目力而在心力。他觉得更关键的问题在于

“人之心神只在有睹有闻上驰骛,不在不睹不闻上着实用功。盖不睹不闻是良知本体。戒慎恐惧是致良知的工夫。学者时时刻刻常睹其所不睹,常闻其所不闻,工夫方有个实落处。”不能以外在的闻见为累。因为这样才能返回本心。而只有返回本心,才能切合无所不在的理。

有的学生将不睹不闻理解成本体,将戒慎恐惧理解成工夫,阳明马上加以修正,说二者是合二为一的,若“见得真”、理解得透,倒过来说戒慎是本体,不睹不闻是工夫,“亦得”。

他自然不懂现代心理学,为了说明良知的虚灵性,他就用夜气来打比方:“良知在夜气发的,方是本体,以其无物欲之杂也。”“夜来天地混沌,形色俱泯,人亦耳目无所睹闻,众窍俱翕,此即良知收敛一时。天地既开,庶物露生,人亦耳目有所睹闻,众窍俱辟,此即良知妙用发生时。可见人心与天地一体,上下与天地同流。”

这便是熊十力的“翕辟成变”的宇宙论之来源。其实阳明只是在发挥孟子的“夜气”,意在为失其良心的指出个良心萌动处,使他从此培养将去。「参《传习录》中」

他说:天地间鸟飞鱼跃都活活泼泼的体现着天理,这便是吾良知的流行不息。鸟飞鱼跃跟人们为了各自的目的而奔波「“必有事”」是一样的,“致良知便是必有事的工夫。此理非惟不可离,实亦不得而离也:无往而非道,无往而非工夫。”

他对来自远方的求学者说:“诸公在此,务要立个必为圣人之心,时时刻刻,须是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方能听我说话句句得力。若茫茫荡荡度日,譬如一块死肉,打也不知得痛痒,恐终不济事。回家只寻得旧时伎俩而已,岂不惜哉!”

《儒林外史》中人说八股文做得好时也就有了一掴一掌血的功力。真是一番气在千般用,就看你干什么了。阳明的思路一言以蔽之,便是当世成圣人。

象所有的宗教要求“起信”一样,心学要求必须发起成圣的信心。良知是真正的命根。他常常这样教训那些大弟子:“汝辈学问不得长进,只是未立志。”有个学生马上说我愿意立志。阳明说:“难说不立,未是必为圣人之志耳。”学生说:“愿立圣人之志。”阳明说:“你真有圣人之志,良知上更无不尽。良知上留得些子别念挂带,便非必为圣人之志。”

阳明举孔子回答一个老百姓的问题为例,说孔子未尝先有知识以应之,其心只是空空而已「《论语》」,“但扣他自知的是非两端,与之一剖决,鄙夫之心便已了然。鄙夫自知的是非,便是他本来天则,虽圣人聪明,如何可与他增减得一毫?他只不能自信,夫子与之一剖决,便已竭尽无余了。若夫子与鄙夫言时,留得些子知识在,便是不能竭他的良知,道体即有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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