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小时里,贺悬光一直温文尔雅地倾听着胡投资那些高谈阔论,脑子却塞满了与之相悖的想法,这两种撕裂的状态已经让他筋疲力尽,连客气的不时点头赞同都显得难以忍受。所以他决定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好快点结束这场无尽头的谈话。
一时间每个人都目瞪口呆,连被冒犯的胡投资都好大一会儿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来。
推翻性爱至上的真理,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你怎么能愚蠢到这种地步,胡投资终于找回了语言组织的能力,这在我们新世界是法律,是真理,你竟然说它没意义?你一个只是刚刚被注射了点常识的毛头小子,竟然胆敢质疑这么多老前辈的研究成果,这就是A批次的繁育成果吗?简直是愚蠢至极!你不懂的还多着呢,虚心一点吧,小伙子!
那个就是你的性爱机器人吗?你竟然给她穿上了衣服,你可真是伤风败俗啊,你还有没有点传统观念。接着胡投资话锋一转,指着林晚楼疾言厉色起来。
胡投资,息怒息怒,小孩子嘛,总是叛逆一点,说话不算数的。关键时候只有贺朗这个老父亲能出来打圆场,不过,这个机器人穿衣服,其实是我们家的传统。这个圆场也打得不怎么样。
这次的会面最终以胡投资拉着儿子拂袖而去作为结局,他表示不能理解这种给性爱机器人穿衣服的行为,这样做到底把主人的性欲摆在什么地方了,难道主人的欲望还要被一块布遮起来不成?
贺朗坐在沙发上沉思良久,先是愁眉苦脸,继而悲愤不已,现在正泣不成声。悬光呀,我们又少了一个朋友,这是贵族家庭的耻辱啊。
贺悬光在旁边拍着贺朗的后背以示安慰,他不认为失去这种朋友有什么可惜,这个猥琐的胡投资一整个下午都在兜售性爱姿势,还一直描绘他们家当众和机器人做爱的细节,甚至提出过让自己和晚楼
你要懂得掩藏自己的想法,尤其是这种和大家的认知相悖的观念,忘了它吧,悬光。贺朗不无担心地望着贺悬光,脸上浮现出他极不适应的严肃表情,他似乎想要说得更多,但是张张嘴,仿佛又吞吃了太多语言。
无论这世间有多少生硬粗暴的法则,有多少让人困惑不解的传统,但自然界的傍晚依然是美的。贺悬光坐在花园的一个小凉亭里,不远处的栅栏边盛开着许多绣球花,淡蓝的和纯白的团团簇簇一大片,夕阳的光晕笼罩在它们之上,使本来鲜艳的花瓣浅浅地褪了色。一只圆滚滚的麻雀在灌木丛中探头探脑,不肯立刻离去,又苦于找不到吃食。
贺悬光觉得大脑里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纠结缠绕,怎么思考都理不出头绪,那些和新世界格格不入的理论到底来自何方,还有那些根本不是来自现实的陌生影像,它们有时候丰富,有时候稀缺,但当他想要仔细查看的时候又无法组成连贯的可供参考的内容。
或许是繁育员注射给他的那另外一剂知识体系。
林晚楼看见贺悬光独自坐在花园里,似乎很长时间里一直在望着远方出神。大概是因为傍晚的微风带着凉意,他在白色的衬衫外面加上了一件蓝色外套,那种蓝色像是刚刚被水浸湿,显出一种冰冷的意味来。她突然觉得他离自己比实际距离要远得多,他不是坐在那个小亭子里,他是在更加辽远的地方。这种感觉让晚楼很无助。
悬光。林晚楼还是选择了走过去,走到离他很近才安心。会不会冷?
不会,我加了外套。贺悬光转头看到她,淡淡地勾起一点笑意,林晚楼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睫毛很好看,因为他的眼睑弧度温和绵长,所以它们依附在上面,绵延像是修长的水生植物。当然他的双眸是清潭,傍晚的霞光在上面降落,优美又沉静。
你说的话我有很多不理解,但是每一句都让我很开心。这种感觉很奇怪,我知道那些说法没有道理,但是我却不能说不吸引人。晚楼坐在他隔壁的椅子上,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
除非违背道德让我们很快乐。贺悬光说。
人们常常花费一整天的时间进行聚会,有的时候天色刚刚微亮就有人来找贺朗谈天说地,无疑他们自认为这样生活是充实而满足的。他们往往穿着夸张的衣服,带着新买的性爱机器人或者性爱工具,兴冲冲地从一个别墅转移到另一个别墅,或者从一间酒吧跑去下一间除了名字几乎没有多大区别的咖啡厅。每个人谈起性爱来都口若悬河,神采奕奕,其实大多数时候不过是把从别人口中听到过的新鲜说辞加以改动,或是调整语序,或是改变形容词,大家口口相传着讲过一百遍仍旧不肯罢休的故事。
或许闭上喋喋不休的嘴巴就会让眼神中的茫然暴露得太过狼狈,就会让兴味阑珊变成粗暴杀戮。
太无聊了,以至于没办法一个人独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