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对顾弈说:“麻烦您送我们去趟火车站。”
“大年三十,卖票的都下班了,去了也没票,我给你们找个地方住一晚,你们明天早上去买票。”
顾弈开到百花巷,在门口的花盆、木板、窗缝里下摸齐两把钥匙,让他们进去。
顾梦左右一扫,哎哟了一声:“我以为好歹有张床呢。”
“有的睡不错了。”顾弈白她一眼,指了指墙架子上的零食饮品,让他们看着吃,别弄乱了。接着没多废话,转头又回了爷爷家。
鞭炮声热热闹闹。
顾梦和黑子玩了两把台球,兴致缺缺,把行李里的衣服全取出来铺地儿,准备晚上盖在身上取暖。
她嘀咕,这小子是想冻死她。黑子说,你弟人不错。
顾梦正要回应,折叠的毛衣里掉落下来一个红包。
看得出是仓促硬塞进去的,红包都折了,里面的八张一百块簇新簇新,在灯下反光。
黑子也看见了:“谁给的?”
顾梦指尖拨了拨,垂眸半晌,吸吸鼻子:“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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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个春晚,顾弈像看了场木偶戏,每个人都没有表情,笑也是强扯出来的。好不容易到家,以为会好点,谁想到邹榆心和顾燮之吵得不可开交,比外面的鞭炮还要响。
好不容易闹到天亮,隐隐有睡意,又要爬起来去爷爷家吃新年的第一碗红枣年糕汤。
餐桌上,他们又开始了新一轮压抑的会谈。
愤怒是最好的提神剂,老人应该也没睡好,但聊起孙女终生大事,精神矍铄,条理清晰,滔滔不绝。顾弈没有情绪,强支在那里东倒西歪。
到下午,顾弈跑路了。他对邹榆心说去乡下找朋友玩,邹榆心心事重重,和顾燮之商量这两天去北京找顾梦好好谈谈,见见黑子家人,看看家底,没工夫管他。
大年初一是雾天,全市喜庆,熙熙攘攘,一片鞭炮红。穿过市区,各家店铺用录音机播放《新年好》《欢乐年年》等歌曲,曲子错落,这家放前奏,几米外放高潮,形成了热闹的延迟。
音像店最特别,用的是两个立式大喇叭,走过路过,不少腋下夹个包的年轻人驻足听歌。顾弈将车载磁带槽劣质的盗版磁带取出,左右翻了翻,下车买磁带。
这盘磁带是路边的三轮车上买的,两块钱一盘的热门歌曲合集,录得太差劲了,好多歌听一半就没了,挠得心痒。
谁能吃得消,深情满满灌入情绪的“你把我灌醉”歌词下一句,接的是黎明《夏日倾情》的前奏。
音像店也是盗版,刻得稍微上路子,歌词印得清晰,比较少出现唱着上半句,没了下半句的情况。顾弈进去晃了一圈,店内五花八门,他左思右想,拿了盘邓丽君合集和流行爱情曲目特辑。
一转身,巡逻防止别人偷鸡摸狗的老板,拍拍他的肩,手指弹弹磁带,得意说:“小伙子,有眼光!”
老板表示,邓丽君这盘是正版磁带,除了新华书店的音像专柜,全南城只有他家进了。这盘磁带的质量和别的不同。
见顾弈犹豫,又搁下定心丸:“不好包退,反正我店就在这里,跑不了。”
顾弈摸摸口袋,把流行爱情特辑放了回去,花十块钱拿下这一盘。
汽车驶出市区,恍入无人之境。四周建筑时而消失,时而浮出地表,像一张起伏的心电图。
天光收梢,雾霭低垂,四下安静,速度一百二十码,伴随碾过石子路的车轮声,邓丽君的嗓子愈加空灵撩拨。
同样是一个人开车上路,开桑塔纳,人舒服得像在空中飘,开货车,就像被丢进了打麦机。汽油车和柴油车到底不同。
开到程家村,统共用了五个小时。中间找到一家加油站,顾弈花光身上最后的钱,加了五十块的油。本来今早应该获得一笔可观的压岁钱,不该这么山穷水尽的,结果所有人无心过年。
下车时,天擦黑,车停在距离她家两户之外。
顾弈站在土腥气的田地边,慢条斯理摸出最后一根烟,也不急着点,仰头一抿,欣赏起夜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