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考虑再三,决定给你写信,如果过于冒昧,请谅。
冲突(5)
他给你打电话,说了很多气话的那天晚上,是在我家过夜的。我让老婆回娘家了,我们喝了很多酒。常文大哭,大吐,之后,他坐在沙发上发呆,喝了那么多酒居然没有睡意。他的样子像一个丧家的小男孩儿,我试着劝他时,他又哭了。也许,他忽然意识到,我也即将离开,更觉得孤零。
我和常文认识二十多年了,平时很投缘,加上兴趣爱好很接近,所以常在一起混。他和我的婚姻状况差不多,所以,这方面我们跟别的男人不同,彼此交流很多。现在我回头想,我们接触很频繁,可能跟各自的婚姻有关,在家里找不到回应。奇怪的是他老婆和我老婆虽然认识,但却没有来往,好像她们不是很能容忍对方。
所以,常文的感情经历我很清楚。从第一层面上看,好像他找女人方面很活跃。但进入更深的心理层面,我觉得他挺可怜的。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所以不停地找。跟他比,我不知道我算不算幸运,好多年以来,我有个女朋友,叫小玉,后来分开,因为缘分不够吧。简单说,这其间有过希望也有过失望,最后是绝望,但我挺满足,好像她一直是我要找的那个女人,哪怕她让我无比失望的时候也是一样。在这一点上,常文碰到你之前,我一直觉得他没认可那些女人,尽管他有时心动的不行,甚至想到了离婚。
常文似乎不是一个很强的男人,加上敏感。但我了解他,如果他遇到了合适的状态,比如一个能唤起他坚强的女人,我想,你就是那个女人,他会表现出他的另一面性格:坚韧,坚持,甚至有可能变成一个非常强的男人。我觉得他属于那些对自己的另一半非常依赖的男人,找到或者没找到这所谓的另一半,对很多男人来说,不起什么根本性的作用,但对常文这样的男人来说,找到与否,其生活面貌会很不同。
此外,他妻子和他家庭带给他的责任和压力混合在一起,多年来一直主宰着他,加上创作上的压力,他把重心在这么短时间里倾斜到你那里,并不难解释。他喝多的那天晚上,很伤心。他说,你担心他妻子垮掉,担心她无法承受离婚的打击,但不担心他也会垮掉。他说,“我既有事业又有职务,居然还有外遇,怎么可能垮掉呐?!”
吴黔,我相信常文这话不是自怨自怜。这是他,也许是很多中年男人的真实状态:一切都是超负荷的,难得喘息。他们的所谓休闲甚至都很负面,幽会,聚会,喝酒等等,既不简单也不轻松。如果说,常文妻子的坍塌还有个离婚的前提,那么常文自己说的垮掉便是随时可能的,甚至是没有前提的。
二十年来,我们的活法是玩命儿的。考上大学以为赶上了末班车,算是没有被淘汰,然后跟这社会的发展变化摇荡。回头看看这二十年,一次又一次的变化,每次变化中不是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就是被换脑筋,再不就是使出全身解数,随上去,最后,观念变了,信仰没了,到最后,健康也没了。
胡乱说了这么多,主题只有一个,希望你能理解常文,希望你们有个未来。很遗憾,没见过你。下次你来这里时,如果我还在人世,一定见个面。
再叙。
祝好
还记得,看完广源的信,整个人像是缺氧,变得很恍惚,身体轻飘飘的。我穿上最暖和的大衣,离开家,把自己抛给街道和人群。走进人群这种恍惚变得更为强烈,但却不再令人窒息,更像沉醉,估计吸毒不过如此。幻觉中有另一个世界,在另一个世界里,仿佛有另一个人专门负责解决你的问题,于是,眼前一切的压迫感减轻了……
冲突(6)
这样在大街上,在人群中逛荡时,从身边走过去的每个人渐渐地都变得和自己处境一样,这很荒谬却也有效,走着走着,肚子饿了。人一旦有睡意,有饥饿感,就有救了。我吃了一个土耳其肉饼,带着满嘴洋葱味儿,走到那条街的尽头,在一家旅行社里,先向工作人员为自己的满嘴洋葱味儿道歉,然后定了一张两天后的回国机票。
“出差?”接待我的女人与我年龄仿佛,很亲切。
“生孩子。”我好像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你刚才吃过的东西和即将要做的事情,都让我羡慕。祝你一切顺利。”那女人把机票递给我时,真诚说。
我重新走进人群时,刚才虚假的轻松消失了。要是我告诉那个女人,我不是去生孩子,而是去杀死孩子,她会怎么想呢!
于是活着,变得比刚才更艰辛了。
——吴黔
老方,我已经到家了。住我妹妹家。常文让我“从美国回来”跟他联系,由他来安排手术等等一切。不知为什么,那是我万万不想的。
妹妹和妹夫是两个“金领儿”,他们自己不想要孩子,但极力劝我留住这个孩子。他们很固执地认为,我要是保住孩子,也能保住爱情。我听了感觉怪怪的,好像,我保不住孩子,爱情便也没了。
他们属于很实际的那类人,听他们这么说,我做流产的决心更坚定了,似乎没逻辑,但这就是我眼前的心情。
祝我好运吧。
——常文
几天没你的消息,很不习惯。你一切都好吧?
我整个人都陷在事物性工作中,可惜,这些工作中相当大的一部分都没什么意义和作用,所谓例行公事。
你一点消息都不给我,既没电话也不写信,美国的通讯如此不发达,我还从没想过。我想的是,你是不是因为什么事生气了,女人永远比男人敏感,据说,她们可以在男人那里找到成千上万生气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