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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第1页)

外院仍是一片灯火通明,书房中紧锣密鼓地忙乱着,拿着药的小厮进进出出,偏厢这边则一室静谧,甚至连烛台上蜡油滴泪的声响都能听见。

阮柔劝了几次,想叫老夫人先回去歇息,上首的人正襟危坐,权当她说的是废话,板着脸一动不动。

这时,谬太清身边的小药僮跑进来,“那边喂不进药,我师父想请夫人过去一趟。”

闻声,屋里的两人齐齐站起身,阮柔看了老夫人一眼,心说您老是打算亲自进去喂药么?

恐怕老夫人这一辈子,都未曾亲自动手照顾过自己的亲儿子,从前嫡姐生的那位,倒恐怕是不假人手的。

看着沈老夫人板正面容下隐藏的愁苦,阮柔心下生了两分怜悯,“母亲,夜深了,您足疽未愈,等在这里也于事无补,媳妇进去替您看着,您只管放心回去歇息吧。”

沈老夫人空洞的目光落在阮柔脸上,半晌无语,撑着拐转身向外走,想是刚才坐了太久,这一动顿时病足打滑,手里的龙头拐歪了一下。

陶嬷嬷和阮柔连忙左右扶住她,沈老夫人像遭蛇咬了一口似的,倏地收回阮柔那边的手,随后顿了顿,似想找补些什么,到底没说出话来,迟疑着伸出手,在她手背轻轻摁了一下。

秋雨连绵,昏黄夜灯中,阮柔望着那老迈的背影良久,手上残留的触感软和又温暖,终是叹了一声。

老夫人这辈子仅有的温柔,都给了那两个跟她毫无血缘的人,冷落亲子至今,不知心里可有懊悔。

谬太清调配了一剂汤药,须得在行针解毒前喝下,沈之砚昏迷不醒,换了几个人给他灌药,皆撬不开口,只得去请候在厢房的女眷。

阮柔进到内间,一室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袭来,其中挟杂说不清是酸是臭的药味,呛人难闻,她掩了掩鼻,按捺下胸中憋闷走上前。

沈之砚半靠在大迎枕上,双目紧闭,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惨白,眼睑乌青如墨,那双轮廓优美的薄唇却是艳色逼人,红的仿佛能滴下血来。

一缕浓黑的发垂在额间,这样一张脸,与平日的清隽儒雅截然不同,浓墨重彩,有种诡异的绝艳。

然而阮柔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泪盈于睫。

前两次受伤,沈之砚看似虚弱,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透出的却是狐狸一样的狡黠。

眼下他闭着眼,再也不能仗着伤患、别有用心地哄骗她,就这么安静地睡着,素日伪装出来的斯文,是为掩饰阴鸷偏激的本性,却同时也藏下了他的弱点。

眼下,他的孤单和脆弱暴露无遗。

阮柔接过药碗,舀了一勺递到沈之砚嘴边,小僮在旁嘟囔,“不行的,他根本不张口,牙关紧得撬都撬不动,刚才我把勺子都掰断了……”

匙羹抵在牙关,果然难以寸进,床上无知无觉的人,昏迷中也满怀戒备。

阮柔不觉称奇,把碗塞回给小僮,盘起一条腿坐到榻上去,颇费了点力,把自己塞进沈之砚和迎枕中间,让人半躺在怀里,这才伸手去拿药碗。

小僮干脆舀起一勺浓稠腥苦的药汁,把勺柄递给她。

阮柔半搂着沈之砚,一手托在颌下,在他耳边轻声哄道:“乖,把药喝了,就能早点好起来。”

上次小圆儿生病不肯喝药,她就是这么哄的。

也不知怀里的人是不是能听见,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竟奇迹般松了牙关,温热的药汁滑进口,顺着咽喉吞落腹中。

沈之砚配合地一勺接一勺吞药,阮柔心头酸软,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滴在他的额角,与细汗一起滚入墨发。

这样一个心机深沉、掌控欲强的男人,此刻却像个逆来顺受的孩子,无知无觉地躺在这里,任人施为,叫她如何不心疼?

至于谬太清解毒的法子,更是看得阮柔毛骨悚然。

粗短的金针中空,穿入一根黑色药线,刺入皮肉,药便缓缓注入体内。

沈之砚裸露的左肩上,密密麻麻扎了足有百枚金针。

阮柔凑近才看清端倪,所谓的药线,其上蠕动着无数细小的虫子,虫身通体漆黑,这才让那根原本是白色的药,看起来成了黑线。

谬太清神色凝重,刺针的手如行云流水,口中悠闲说道:

“南疆蛊本是枯朽死物,这蚜虫以食腐为生,待将血肉中的毒源啃噬殆尽,毒性自解。”

阮柔给他递针时,不小心手指触到尾部的药线,顿觉一阵钻心剧痛,这还只是一根针,碰到就已痛成这样,可想而知,沈之砚要忍受的,是成百上千倍的痛楚。

金针入体,不多时,他肩头剧烈抽搐起来,额角豆大的汗珠潺潺滚落,挣扎着张开眼,眼中尽是迷茫,唇边逸出几声低低的闷哼。

垂在榻上的手无力摸索着,直到阮柔将手指搭上去,他下意识紧紧攥住,才又慢慢阖上眼。

这该有多疼啊,比老马的快刀子割肉更难挨,阮柔担忧道:“真人,他这样……”

谬太清拿帕子揩手,一面伏身查看。

伤口周遭皮肉起伏不定,成群的食腐蚜发作起来,正在疯狂啃食血肉,看去如同暗流涌动的火山,时刻就要透体而出,猛烈爆发起来。

“幸得他体质特殊,对疼痛的耐受力比旁人强大得多。”谬太清捋着胡须,露出满意微笑,“若换个人,这法子便难以奏效,疼也能把人活活疼死。”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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