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鹰司直树进门的时候,虽然因为伤痛步履比较沉重,走得也比较很慢,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很整洁的。
他一进门,看见满桌酒菜,还有站在桌边的几位高阶警官,就有一些意外。
桂龙海急忙上前,介绍说:“鹰司先生,这一位是上海市警察局的高处长。这一位是咱们南市警察分局的栾局长。您明天就要交换回去了,两位长官就希望和您一起坐一坐,喝一杯酒,算是临别饯行吧。”
鹰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谁也猜不出他是怎么想的。不过,他最后还是上前一步,先向高处长欠身致礼,完全是日本武士风格,简洁而干脆。
当高处长尝试着向他伸出手时,他令人意外地用双手握了一下。
之后,他就转向栾局长,也是欠身致意。
栾局长自然学着高处长的样子,向他伸出手。鹰司照样是伸出双手,和他握了一下。
他依次欠身说:“谢谢,谢谢。”
随后,在一番谦让下,高处长坐上首,鹰司居左,栾局长居右,桂龙海则坐在下方。
高处长见桂龙海开始斟酒,就说:“鹰司先生可以喝一点吗?”
鹰司向他一点头,“希望不要喝醉。”
高处长说:“当然,我们意思到了就行了。”之后,他端起酒杯,微笑说:“首先,希望明天的交换顺利进行,让我们双方的人都可以安全返回。咱们喝一杯吧。”
于是,所有人都碰了杯,然后一饮而尽。
这时,桌面上就有一点冷场。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但总是说希望明天交换如何如何,似乎也不太好。鹰司只看着面前的酒杯。栾世贵和桂龙海则不好开口。
最后,还是高处长先开了口。
他说:“这样吧,还是我先说吧。我呢,并不是上海人,而是杭州人。至今,父母还在,只是不能尽孝,挺遗憾的。”
栾局长说:“局里人都知道,您是大孝子。”
高处长叹息一声,“嗨,孝不成了。我曾经把父母接来上海。但他们只住了几天,就嚷着要回去,说上海太吵了。鹰司先生是哪里人呀?我当然指的是日本。”
鹰司抬头看他一眼,沉默片刻,淡淡地说:“我是京都人。父母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和姐姐,是奶奶带大的。”
“哎呀,这真是有点遗憾。奶奶还健在?”
“是,她老人家今年已经七十六岁了。小时候,姐姐总是说,我们将来,一定要好好的给奶奶送终。只是,我在她身边的时候都很少。能不能为奶奶送终,很难说。”
鹰司说到这里,就低下头,似乎动了感情。
坐在桌边的人都无声地看着他,似乎也有些感动。
片刻,鹰司慢慢抬起头,轻声说:“因为我现在是军人!我不知你们是否理解,军人的使命一旦扛在肩上,就再也卸不下来了!”
高处长不动声色,目光深邃地盯着他,轻声说:“鹰司先生,你说的我能理解。只是,你永远都要愧对你的奶奶,还有你的姐姐了!是这样吧!”
鹰司瞪着他,脸上的肌肉瑟瑟地颤抖着。
片刻,他哑声说:“我想再喝一杯酒。”
桂龙海急忙给在座的人斟上酒,斟得相当满。
鹰司端起酒杯,向在座的人举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高处长也喝了酒,轻声说:“我们还是说一点别的吧。鹰司先生,我曾经在日本警官学校进修一年,实习的地方,就在京都。老天!你们都想不到,京都有多美呀!鹰司先生,你还记得吗?京都的岚山,一到春天,就会被满山的樱花染成一片粉红。”
鹰司轻声说:“我当然记得,我的祖先,一直居住在岚山。”
“噢,你住在岚山。岚山的前后,都是王族贵戚的宫殿宅邸,那是好大的一片。这么说,你应该是贵胄后裔,对吧?”
“不敢当。那都是从前的事了。我离开岚山,也有不少年了,”
“你还记得岚山的景色吗?每到周日,我都会去岚山赏景。”
“我记得。”鹰司目光矇眬,仿佛陷入在回忆里。
他轻声说:“在我少年以前的记忆里,一直就有天龙寺的精致园林,还有野宫神社难得一见的黑色鸟居。再有,就是祗园的花街。每到傍晚时,满街都是花枝招展的艺伎。这些,都是少年以前的记忆了。十五岁以后,我就离开了京都,再也没有回去过。”
“你离开京都,又去了哪里?”高处长微笑着问。
鹰司的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表情,像是嘲讽,又像悲哀,又仿佛遥望家乡而不可再回去的游子,里面似乎还藏着一些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