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这样怀疑着,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而且回避跟索菲娅单独见面,放出风去说他病了。
有好几次,他秘密地派遣可靠的使者,带着他用拉丁文写的信到圣三一修道院他堂弟鲍里斯那里去,请求他不要对莫斯科发起军事行动,提出种种促使索菲娅与彼得和解的办法,还表彰自己在为沙皇效忠时的功勋与苦难。可是一切都是枉费心机。
索菲娅从圣三一修道院回来,连手也没洗,饭也没碰,就吩咐把射击军、商团、市郊居民和所有善良的公民召唤到克里姆林宫来。她带着伊凡皇帝走到殿外正廊上,伊凡连站也站不住,只好往一根柱子旁边靠下去,凄凉地微笑着。
翦除摄政王(11)
她自己肩膀上披着一条黑围巾,头发很蓬乱,就像刚从旅途回来的样子,悲哀地向众人说道:“对我们来说,和平与友爱比什么都宝贵。……我们的信,圣三一修道院方面连看也没有看,我们的使者也被赶出来了。因此,我做好祈祷,就亲自出马,去跟弟弟彼得亲亲热热地谈一谈。他们却只准我走到普列奥勃拉任斯科耶。就在那儿,他们责骂我,羞辱我,竟管我叫做姑娘,倒像我不是皇帝家的女儿似的。我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活着回来呢。在过去一昼夜里,我只吃了那么一丁点儿圣饼。他们把我的弟弟弄成一个酒鬼。一天到晚,他醉醺醺地倒在一间小屋子里。他们还要进攻莫斯科,砍掉瓦西里公爵的脑袋。我们的日子是数得见的了。如果你们说,你们不需要我们,那我就跟弟弟伊凡一起出走,去找一间净室躲起来。”眼泪从她眼睛里落下来了。
她再也说不下去,把一个藏着圣骨的十字架高高地举在头顶上。人们便瞅着那个十字架,瞅着长公主号啕大哭,瞅着伊凡皇帝眯缝起眼睛,耷拉着脑袋。
人们摘下帽子,有很多人叹着气,擦着眼睛。当长公主问“你们要不要到圣三一修道院去,我能不能信赖你们?”的时候,他们惶恐地答道:“您能,您能……我们不会把您出卖的!”人群散开了。一想起长公主说的话,人们就皱起苦脸。粮食在莫斯科已经很少了,城里盗贼横行,毫无秩序。市场上,大家也不再考虑做买卖的事。一切都停顿了,一片混乱。大家都觉得很厌倦了。应该是结束这种情况的时候了。
那一天,有一万人挤进了克里姆林宫,挥动着一份份彼得的诏书,那上面指示他们捉拿匪徒费季卡·沙克洛维奇以及他的同伙,把他们戴上镣铐押解到修道院去。
“把沙克洛维奇交给我们!”他们嚷嚷着,攀到窗口上,爬到殿外正廊上,正像几年前一样。
警卫队把武器扔掉,溜跑了。宫里的仆役、婆子、侍女、丑角和侏儒都躲到楼梯底下和地窖里去了。
“出去,跟那些野兽说,我是不会交出费季卡·沙克洛维奇的。”索菲娅气呼呼地说。
在那许多肩头的猛撞之下,宫门马上嘎嘎地摇晃起来。她听到费季卡·沙克洛维奇一声骇人的尖叫,他在御澡房里被逮住了。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没有马上逃跑。他的旅行马车从头天夜里起就已经等在后门口,他的家务总管和几个老佣人都在门厅里打盹。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坐在蜡烛前面,双手捧着头。偌大一所房子,死一般的沉寂。只有一样东西是活着的,那便是折磨着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的悔恨。
他不明白这种种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到底是谁的错?唉,索菲娅啊,索菲娅!从他内心的深处,升起来一张令人苦恼和厌恶的脸,那是一个不施脂粉的女人,一个贪婪的情妇,专横、粗暴、可怕……那是一张和他的荣誉息息相关的脸!
他拿什么话来跟彼得说,拿什么话来回答自己的敌人呢?
他曾经利用跟女人睡觉的手段取得了权力,曾经在克里米亚丢丑,曾经写过《如何改革一切有关公共福利的事务》,他把双手从后脑上挪下来,抓成拳头,往桌上捶了一下。耻辱!耻辱!如今只剩下了耻辱!
从百叶窗那里透进来一点朦朦胧胧的红光。会不会早已破晓了?还是在莫斯科上空升起了一轮血红的月亮?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站起来,朝头顶上绘着黄道十二宫的拱形厅堂那闪闪烁烁的一片昏暗扫了一眼。
翦除摄政王(12)
占星家、预言家、魔法师原来都欺骗了他。宽容,他是指望不到的。他慢慢地把帽子拉到了眼眉上,拿起两支手枪放在口袋里。在黑糊糊的庭院里,人们拿着灯笼,仓皇地奔来奔去。天正在破晓了。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往旅行马车里一坐,把一个钥匙交给他的家务总管:“去把他带来……”
手提箱装在马车里面,藤篮缚在马车后头。总管回来了,把那个铁索锒铛的瓦西卡·西林推到前面。魔法师大声地叹着气,向东南西北四方和星星画着十字。仆役们把他塞在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的脚边。
“走吧,上帝保佑你一路顺风!”马车夫沉着地、郑重地说道。六匹倔强的白马走到木头铺砌的大路上,便放步急驰起来。这是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最后一次在莫斯科飞驰。
明天会怎么样呢?流放?进修道院?拷问?他把脸掩在旅行羊皮袄的领子里,他好像在打盹。
他们驰出城门,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才轻轻地说:“你算的命全是撒谎,欺诈。你是一条恶狗,一个野种,一个骗子手!用鞭子来抽掉你的皮。”
“不要,不要,不要怀疑,好心的主人。样样东西,样样东西你都会到手的,哪怕是皇冠!”
“住嘴,住嘴,你这个窃贼、坏蛋!”
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往后面靠下去,发疯似的踢那个魔法师,直到他哎唷哎唷地哼叫起来。
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终于回到了自己在乡下的庄园。
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不慌不忙,威风凛凛地走进屋子去。在门廊里,他儿子阿列克谢奔出来迎接他;他是一个高个儿的青年,体态面貌跟他父亲像极了。
他斟了一杯伏特加,折了一角黑面包,往盐碟里蘸了一蘸,可是忘了去喝,也忘了去吃了。他把臂肘搁在桌子上,沉下来。
儿子阿列克谢站在他旁边,屏住气,准备把不幸的消息告诉自己的父亲。
“怎么样?”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凌厉地问。
“爸爸,他们早已来过这儿了……”
“从圣三一修道院?”
“是的,25名龙骑兵,还有一个中尉,还有侍臣沃尔科夫……”
“你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