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的风,呜呜低沉的像在哭泣,它穿过平原,涉过小溪,攀过山岗,跨过丛林。佛说:忘记并不等于从未存在,一切自在来源于选择,不如放手,放下的越多,越觉得拥有的更多。于是她想做那自由自在的风呼啸在那群山之间,却又耐不住尘世间繁花似锦的诱惑落入人间。宛琬心口一阵悸痛猛然醒转,寂静的夜,只余摆钟滴答做响。
一股无奈的郁闷在她体内四处冲撞激荡,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那样的痛楚,偏生又是那样的孤寂无助。她多想投在母亲的怀里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
宛琬忽觉得犹如溺水窒息般透不过气来,鼻翼一翕一翕的,体温骤然下降,四肢冰冷,她是怎么了,不及她启唇唤人,一阵狂咳,白沫沿着嘴角流出,她昏厥过去,不省人事。
请了大夫诊治,说是肝火郁结后又邪气入侵,大夫们心底皆惑她脉搏似有异与常人,却因过于荒谬而一致噤口不言。一样的诊断,略有不同的药方,但她服了全不见好。昏昏沉沉了个把多月,秋风乍起时突又发起了高烧,来势汹汹,宛琬面色绀紫,先是颜面手心微汗,随后遍及全身,大汗淋漓,一日里衣裳要换过几身。试遍了中药、针灸,无奈那高烧总也不退。
日与夜不再分明,梦境与现实也没有了清楚的界限,她偶尔会醒转过来,被人强行灌下几口药汁,接着便又沉入了黑色的梦乡。
她宛如置身炭火烈烤,无数个人影在眼前晃动,张张都是陌生的面孔,像是已经掉落至炼狱中,那般污垢,拥挤不堪,她随着那阴森的声音指引,茫然无主地朝前行走,那声声诱惑,只要渡过了奈何桥,生死苦痛便都一笔勾销……忽地如晴空霹雳般闪入一丝光亮,那光越加明亮,耀得那些鬼蜮全消,窒息将死之人霍然呼吸进新鲜空气。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想转过头去看四周,却觉得脖子好像不是自己似的,怎么也动弹不了,耳边听得一阵喧哗,“好了,好了,宛琬的烧总算退了,她醒了,天冬你快去回禀了爷。”福晋惊喜急促的吩咐道。
她嘴唇干枯欲裂,喉咙嘶哑发不出声来,勉力喝下了些汤汁,又合睫睡去。
素香袅袅,如云如雾。
宛琬慢慢睡醒,睁开眼有一瞬间的怔愣,入眼处的纱罗幔帐似与连日的梦境不同,她恍在生死间走了一遭,听到半夏在外间向人低低回禀,稍停响起他低沉温润的声音。
相爱是两个人的事,而爱他是她自己的事,她会慢慢把他忘记的,让它永远藏在心底,深深的,她闭上了眼睛,详装熟睡。
巴掌大的那张脸越发清瘦,如丝的墨发披散在肩头,凭地添上几分孱弱,四阿哥伸手探了探她光洁的额际,热度真的全退了,那双晶透明丽的眼眸合闭,菱唇紧抿,她熟睡的脸孔竟显出了意外的娇弱。
胤禛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宛琬和他拌嘴的娇嗔模样,脸上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怀眷之色——这傻孩子每每和他争执,总是弄得面红耳赤,她看上去尖牙利齿,其实心思细软,一旦发现他的异样,就会立刻浮现出紧张的神色,忙不迭想法哄他,真是个……可人儿啊。
烛火猛然窜升,爆出毕剥声响。
宛琬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忘记一个人,原来是需要屏用她全部的身心和力量。不经意间,他的呼吸,他的声音,依然会牵动着她的心,猝不及防,避无可避,仿佛冰层下的海水,在一片波澜不惊的平静中急流暗涌。大概是时间还不够久吧,她告诉自己,她会忘记他的,时间会帮她舔砥伤口,让她慢慢愈合的。
过了七、八日,宛琬精神渐长,下榻行走自如。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宛琬你总算是救回一条命了,宛琬你这病来的奇怪,大夫们也诊不出个原由,任这身子一日日的枯跨下去。”福晋想起还一阵后悸。
“姑姑,我只记得最后浑身烧的难受,你们拼命给我灌了好多苦的要命的药,后来我怎么突然就好了呢?”
“宛琬你这条命能拣回来呀还多亏了爷,你原先的怪病好好停停,停停好好,总好不透,拖到了入秋,莫名又发起了高烧,用尽了法子也退不下去。四爷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三十二年间的事,去‘救世主堂’给你找来了洋大夫。这也奇了,两针下去你的烧就退了。”
秋,荷塘。
在她的昏睡沉眠中秋日已早早到来,宛琬望着那满池的残荷,遥想病前那还是夏季无边的碧荷,夜露凝滴,晨风一起,溜地一荡便从叶边滚落坠下,映着晨光璀璨如眸却瞬息不见。北方初秋的风已有些浸骨,宛琬转身欲走。
“这千顷荷塘含苞怒放宛似还在眼前,转逝之间,已是满塘凋残。”身后四阿哥的声音幽幽响起。
宛琬的心怦怦乱跳,她咬紧唇畔,深深呼吸,“ 荷花开败了,还可赏那秋日的素菊,闻那桂花的芬芳,看那芙蓉的娇媚,等到冬日,又可见到如荼的茶花,腊梅的千姿百态。”
四阿哥闻言一笑:“是我空伤春秋了,你说的对,四季芳草,万物更替,方才是美,方才显得繁荣昌盛。”
略一停顿,他又说道:“宛琬,不管什么,你总能看出好的一面,你对人做事总存有侠义之情,若有朝一日,你被你信任的人伤害了,出卖了,又该如何自处?”
“人总要长大,最难能可贵的就是让自己存有几分天真和童心,对朋友保有一点侠义之情.就算是被他伤害了,也不要去怀疑这世上就没有可信之人。是要提防背叛过你的人,可以原谅但不要遗忘,犯错并没有关系,只要不犯相同的错。” 宛琬望着远处,轻轻道。
四阿哥听她一番话,不禁露出欣慰的表情,温言道:“你到底是年轻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只怕你经历多了,背叛多了,就不会有这般说法。”
“不,不该是阅世越深的人就越不容易相信别人。处世的经验久了,应该更容易分辨出甚么人是真正可以信任的,他越了解人生就越会明白,有时信任别人反而比处处提防别人更有智慧,即使偶而因误信别人而遭受打击,到底还是值得的。”宛琬转过身子看向四阿哥,口吻平淡无波,“爷,这风吹着有些冷,请容我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