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月问:“你现在心情似不怎么好。我也是。”
王飞晃着垂向地上的刀尖:“面对不说真实话的人,而自己却全说了真话,心情当然不太好。”
青月公子双目一绿,厉目一发而敛:“你是不忿。”
王飞扬起了一边的眉毛:“我不忿什么来着?”
林傲一道:“你知道我即是‘一刻馆’林青月,也知道我行走于中原武林用的就是‘鬼王’聂青的名号,而你是‘神打迥风腿’庄怀飞的红粉知已,当然听他提起过我。我和小庄曾是好友。但他在太白山有难时,我却没去救他;现在来疑神峰,虽然另有目的,但显然也不是为了替他报仇——所以你不忿。”
王飞听了仍然冷笑:“我不是不忿,而是不平。庄捕头曾一再跟我说:你是他了不起的好友,也是值得深交的朋友。我一向知道你鬼声鬼气的,而且来路不明,但他交你这个朋友,却从不怀疑。甚至,你也牵扯了几件案子,他都暗里为你挡架了;你更结了几处仇家,有三个外五门硬功高手要来寻仇,埋伏截杀你,也给他先行打发了。但待你是好朋友,你心上却好像浑没这个人。谢梦山等人对付小庄之时,小庄因为恋恋而瞒住我,但他却让人送信予你,要你保护他娘亲。你若不知他有危,除非是活不如死的活死人,不然就是与一团烂泥无异。”
林青月蹙起了眉心,好像背门又猝激起一阵痛:“人给庄怀飞起了个外号:‘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抓罪犯’,他其实真的是个人民英雄,他不但抓十恶不赦的罪犯不手软,对付作奸犯科的狗官也不脚软。但他其实更了不起的是:对一些为环境所逼、铤而走险、并无大过或知错能改的犯人,多能网开一面,让他们有机会改过自新。他后来作法自毙、作茧自缚,也实在是因为年纪愈发大了,而且也穷够了,眼看升官发财的都不择手段,杀人放火金腰带,他自己已穷得走投无路,又想恋恋和他娘生活过得好一些,只想要干下一宗不杀一人、不伤一人、不害一人、只黑吃黑的勾当,从此隐姓埋名,远走天涯,不理江湖事,悠然自在飘然去而已矣。”
说到这里,林青月不禁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但他还是落得此下场,那是因为,他不听我劝。”
“不听你劝?”
王飞倒觉意外。
“你劝了他什么?”
无情却兴味盎然。
“我劝他:没有那么便宜的事。要想不伤一人、不害一人、不杀一人闷声发大财,然后远走高飞、脱罪甩身,只怕到头来,杀、伤、害的反而是自己人,甚至就是自己。——这些不杀、不伤、不害的狗屁道理,最后会成了自己的束缚和框框,局限了自己应对的能力,甚至截断了自己的退路。犯法?劫一两银子也是抢,劫万两黄金也是抢;杀人?杀一恶霸也是死人,杀千人一样死罪——何不杀万人夺万金?何不夺尽不义之财,杀尽不仁之人?要杀,就杀个血流成河;要奸,就奸过刘邦、曹操、司马懿!要是奸不过他们,就凶过他们!要是凶不过他们,就像我和他,至少打赢他们!做人做绝,杀人杀死,切忌伸头藏尾、缩头褪壳,做事只做一半,干活只活五成,那就不如不做,一辈子当一等良民、九等贱货好了。”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才顿了顿,颇为惋惜又相当苦恼的说:
“到底,他还是没听我劝。他要干宗大案,偏又低调下手。他想事成后让跟着他的朋友手下全得利,但让朋友知悉了他的动向反而先向他下了手。他既要横手发大财,又要慈悲做善事。结果,他有赶尽没杀绝,斩了草不除根,只越货不杀人,手不够辣心不狠,到头来,人家可饶不了他。他半辈子做好事帮人,一生人只犯一次法,不杀不伤,不旁及无辜,打算功成身便退。结果?人家可对他又伤又杀,连同亲信、亲人和他的小亲亲,全都残杀殆尽,平白牺牲,他也枉送性命,这算什么?”
王飞冷哂道:“他才不会听你劝。”
“为什么?”青月兀自忿忿:“难道我说错了吗?”
王飞道:“他不听你的话,正是你和他不同之处。”
青月不解:“什么不同之处?”
王飞直截了当:“他有良知。”
“他有良心?”林傲一恚怒起来:“你说我没有!?”
王飞嘿声笑道:“你若是有就不会在这儿刻意扮鬼扮马,青眼白牙,吓人杀人,就为了一点财宝和一个女人。”
青月公子当然不服气:“好!就算我没良知,你又好到哪里去?你不也一样,吃碗里翻碗底,既拿吴铁翼的钱去杀人,又受别人的人情反过来杀吴铁翼。你明看是陪人上山入庙看个究竟,其实为的是到庙里上香拜佛不成!?你为的也只不过是摸熟路径,捷足先登夺取‘沙漠蔷薇’而已。一路上,就知道一刀一刀的砍人,却不知人家一次一次的饶你。”
王飞的刀尖已改而向着林傲一晃来动去,颇有挑战的意味:
“我一入庙里就给人暗狙了几次,我就猜到是你。——没把你一刀斫死,我还真不乐意。在一团漆黑里向我下手的,大概不会是大捕头,他可一向自重声名,不作暗事,只害得我冤枉好人,发狠多砍了他几刀。只有鬼不是鬼、人不算人的家伙才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是谁饶了谁?哼哼,要了你的命,也许,对夺宝没好处,但替绮梦免一心腹大患,又可跟小庄除掉了一个佞友,替他出一口鸟气。”
青月公子双目寒绿如深潭,捂住胸口,狠狠地道:“那你现在下手啊,我还在这里,还活着呢,别放过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王飞盯住林傲一,忽然赞道:“好一个头。”
林傲一怔了一怔,摸摸自己的后脑,“我的头关你屁事?”
王飞目中发出了狠色:“你后脑勺子够宽,我一刀砍下你的鬼头后,再嵌一粒晶石进去,多年之后,人家指头你的骷髅头颅,都说东北‘一刻馆’青月公子林傲一,给‘飞月’王飞砍了头。”
青月公子听了就说:“好,你斫吧,你要是没本事斫得着、斫得了、斫得下,反过来落在我手里,先奸后杀免不了,你可要活着生受才好。”
这一来,两人都说了狠话。
只听一声轻咳。
“你们骂完了没?”
问这句话的人是无情。
“没。”
林青月只答了一个字。
“还没开打呢。”
说的更狠的是王飞。
“要骂快骂,要打便打。”无情的语音很和气,但却令人不寒而慄,“要是还不想打,骂也没意思,那么,我还要问聂兄一些话,也请林公子回答我一些问题,任何人再随便打岔子,那就是与在下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