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出战,已经有人先立了功。这使全团的人都惊讶、兴奋!
是的,我们的主攻部队的骨干人物都去看了地形,每个人的手都摸到敌人阵地的铁丝网,每个人的脚都认识了到达铁丝网的山路,每个人的眼睛都看到了一部分地堡的形式与位置。这样,我们心中的“老秃山”就比军用地图上的更精确可靠了——经过从前的五、六次争夺战,不但山上的树木已被打光,连地形也变了许多:高的地方变低,低的地方变高,上面的土陷进去,底下的土翻上来;新的工事修起来,旧的工事埋在下面。
可是,我们只能看见有铁丝网的这一面;山的背面是什么光景呢?没人知道!
一位步兵排长和一位炮兵副排长绕到敌后去侦查。他们怎么去的?什么时候去的?在哪里和怎么存身?我们都不应当随便透露。他们的危险与大胆是我们可以想象出来的。不必多说,只须设想敌人发现了他们吧!那,他们一定不会束手待俘,也永远不会回来了。他们必定用末一颗手榴弹和敌人同归于尽!他们在出发前就已下了最硬的决心。
他们安全地回来了,把敌后的光景报告给首长。“老秃山”的全景就这么被两位功臣,冒着生命的危险,给添补完全。
赵作新排长和柳常振副排长两个光辉的名字和他们的功绩,在团的通报上传遍了全团。
这使所有的人更进一步地理解了,为什么参加这一次战斗的必须智勇双全。两位功臣不仅是胆大包身,而且是心细如发。他们在背腹受敌的地方,多咳嗽一声,就会全局失败!战士们也更进一步地体会到,这一战斗的确是要打得精密准确,绝不许粗枝大叶!
可是,这还不能满足首长们。到底山上有多少兵力,多少火力呢?隔着那么多的铁丝网,我们没法子完全看清楚一切。我们看见了能看见的地堡,我们看不见的还有多少呢?必须抓到俘虏,用俘虏的供词对证我们的观测。
上哪儿抓俘虏去呢?敌人不轻易地单个儿出来,我们也无法摸进密密层层的铁丝网去。
好象从天上掉下来的,竟自有一排敌兵不但出来,而且侵入我们的阵地。看样子,他们不是要偷袭我们一下,就是来侦查地形;他们带着九挺轻机枪。我们的哨兵报告:一排敌人,九挺机关枪,沿着河北岸向西前进。他还想补上一句:很可能是敌人搬家!可是没敢说。
我们派出一班人去。一个小组迎击,其余的兜后路,解决了全部敌兵。在事后搜索,发现了一个敌兵藏在个小洞里,被我们活捉回来。
师长要亲自问话。乔团长赶快到了师部。
俘虏史诺是个将近四十岁的连上士,头顶光光的。他的个子不高,可是肚子很大,走路有些吃力——所以他不肯逃跑,而藏在小洞里。他的鼻子不很高,鼻头上红红地发着光。一对灰蓝色的眼珠常常定住,露出点傻气。
他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有些作战经验。这次出来是给排长保镖。排长年轻,很怕出来遇见志愿军,所以带了九挺机枪之外,还带着老史诺作军师。
团长到了师部,俘虏还没押解到——大肚子史诺走不快。
师长、师政治委员、副师长,都已来到一处,而且带来了翻译员。
李师长很高兴,不住地说:幸亏是个跑不动的大肚子,要不然也许死在那里。好难得的机会,好难得……师长有四十上下岁了。正象一般的四十左右岁的人,脸上的肉不松不紧的,看起来很舒服。身量不高,全身都那么敦敦厚厚的。重眉大眼睛,脸上经常带着笑容,他的风度很象一位大学教授。由他的相貌与风度上看,就可以断定他是用兵极稳,时刻关心着战士的甘苦的一位将军。比起师长来,邵政委倒象一位能征惯战的猛将。高个子,说话嘹亮干脆,绝不拖泥带水。事实上,他是颇有学识的知识分子。在部队生活久了,他已脱尽知识分子的气习,把自己锻炼成个爽爽朗朗,心口如一,政治修养与军事修养兼而有之的人。
以一位副师长来说,陈副师长很年轻,不过将过三十岁。不高的身量,他长的非常的秀气。他不大爱说话。别人交谈,他总是低着头象想着什么事情,轻易不插嘴。他爱思索,擅长作战指挥,并且严格地执行作战方案,丝毫不苟。所以,下级干部都说他打仗打的“狠”。他的眼珠极黑极亮,每每在那最亮的一点上发着含笑的光。
乔团长正乘机会向首长们报告战前准备工作,俘虏史诺被带了进来。
史诺的脸上满是汗。立住,他顾不得擦汗,先用灰蓝的眼珠偷看了首长们一眼。他很狼狈,很疲乏,很害怕,可是还带出一些美国兵特有的狂妄无知,目空一切的神气。稍微镇定了一点,他的狂傲更增加了一些,眼珠定住,偏扭着点头,表示他的倔强。他只由牙缝里说出他叫史诺,就不再开口。翻译员问他的部队番号,他低声而清楚地说:“我是军人!”
师长教翻译员给史诺一枝烟。史诺翻了翻眼,手颤抖着接过去。狂吸了两口烟,他又看了看首长们,清楚地看见师长的和善带笑的脸。他问了声可以坐下吗?他的腿已支持不住他的胖身体。
“可以。”师长说。
坐下,他叹了口气。然后,低着头吸烟,象在思索什么。
慢慢地他抬起头来,问翻译:“我可以问点事吗?”话被翻译过去。师长点了点头。
“你们要把我怎样呢?”史诺说出心中的顾虑。
邵政委简单明确地说:“你是俘虏,我们宽待俘虏!”
史诺又低下头去思索。这次,并没有抬头,象是对自己说:“他们是谁呢?连长?营长?”
乔团长问翻译:“他嘀咕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