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传平急性心肌梗塞,陷入深度昏迷,直到第二天中午,医院已下了第三次病危通知。
澳海其余几个主事的高层慌了,纷纷赶来围在加护病房的门口,试图从宋清远口中套出一点口风。但宋清远对待他们却是多年来一贯的冷硬,让医院的护士将他们统统赶了出去,自己则一个人坐在静谧得好像墓穴般的病房里,凝视着眼前这个呼吸微弱得仿佛已不存在于世间的人。
其实昨天她等了很久才叫的救护车,而又或许,她明明可以不叫。
就让他那么躺在那里好了,等他停止呼吸,她再假装发现得太迟,一切看上去便是理所当然。而她只要销毁掉那份假的转让书,澳海便能轻轻松松收入囊中。
可她到底是心软了。
宋清远忽然记起刚结婚的那段时间,几乎她每夜都要惊醒几次。而每次醒过来,借着台灯微弱的灯光,她望着眼前的丈夫或是杀父仇人,都会有一种怪异的心绪攀上心头。
她明明是来复仇的,但那一瞬间,她脑袋空茫一片,毫无头绪。
而其实,她早该一刀杀了他的,在那些同床共枕的一千多个日夜。
陆传平醒来的时候,宋清远趴在他身旁睡着了。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宋清远猛地惊醒,支起身子,死死地盯着他。
陆传平张嘴,似乎想要说话,却碍于罩着氧气罩,呼吸困难,隔了很久,才发出断断续续的微弱声音:“琏……城……”
他重复了几遍,宋清远才听懂他的意思,唇边泛起一抹冷笑:“她现在很好,我看你更需要担心自己。”
陆传平起伏的胸口渐渐平复下来,良久,宋清远听见他更加艰难却坚定的声音说:“条……件……我……答……答应你……”
是怔忡了许久,宋清远才逐渐明白过来,陆传平口中的条件是什么。
他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陆琏城的。可那时候他都不在了,他凭什么敢相信自己会放过她?
宋清远脸上的笑容越发阴寒,却忽然听见床上那个人,拼尽全力,一字一顿咬牙道:“你、你只有……一次机会,如、如果你……让我……我好……好起来,那……那……”
后面的话陆传平无力说完,只能大口吸气,宋清远却如遭雷劈,一瞬间懂了。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比她更了解他的冷酷和残忍,一旦他好起来,那么死在他手中的,就会是自己。
沉默良久,宋清远终于开口:“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你……你希望?”
“我希望你死,但不是今天,等转去VIP病房以后吧,在这里……死不掉的。”宋清远起身,嘲讽地望了陆传平一眼,朝病房门口走去。
走到一半,陆传平忽然叫住她:“清、清远……”
她强忍住崩溃的情绪,颤抖地回头:“什么?”
“你昨天……明明……明明可以……杀了我……但、但是你……你没有……所以……我……我相信……你……不会动琏城……因为……因为……你爱我。”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你不要自作多情!明明想要大声否认,最终却甩上门,匆忙逃走。走廊里,疾步的宋清远捂住嘴,胸腔喷薄而出的,是怎么都止不住的哽咽。
这场博弈,他输了所有,甚至性命,但她,却从没有赢。
因为从一开始,丢掉心那个人,便是她自己。
新年第一天。
当陆琏城牵着陆亦航的手,快乐地奔跑在普罗旺斯的雪野上时,刚刚转入VIP病房的陆传平安静地停止了呼吸。据院方调查,死因是由于陆传平使用了在接受注射时从护士推车里偷来的针管,往自己的静脉里注射空气。
调查结果出来当天,宋清远正式起诉了这家医院。而随着起诉一起办理的,还有陆传平遗产的继承手续。按照法律,在没有立下遗嘱的前提下,宋清远将分得陆传平四分之三的遗产,而另外四分之一则归于陆琏城名下。
接到律师电话的那天,普罗旺斯寒风萧瑟,陆琏城前几天和陆亦航去了一个较偏僻的农庄做客,手机信号不好,她也没有在意。直到这刻接到这通电话,她顿时眼前一黑,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
“你骗我!我要给我爸打电话,让他炒了你!”陆琏城慌乱地挂了电话,哆嗦着手指按了好几遍,才把号码按对。
然而接电话的却不是那个宠爱了自己十几年的人,宋清远的声音疲惫而悲伤:“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一直不通。你在哪里?快回来吧,你爸爸……去世了。”
陆琏城还记得从法国回来的那日遍地都是白雪,晃得人眼花,她一步步走,步履艰难,总是摔跤。
沉默地跟在身后的陆亦航要上前扶她,她却无意识地甩开他的手,无知无觉地爬起来继续走。
漫长的雪路仿佛看不到尽头,陆亦航目光空洞地望着自己被陆琏城甩开的手,心中也像是被凿开了一个大洞,无数的冷风灌进去,他一下子丧失了追上去重新扶住她的勇气。
街边飘来欢乐的歌声,举目四望,陆亦航才发现四周都是火红的装饰,新的一年就要来了。然而这一切在他眼中,却已是黑白一片。
到家时,宋清远正在沙发上闭目小憩。这些天她一直睡不好,明明成功复仇,一切又都在自己掌控,她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并没有轻松或者快乐的感觉。她甚至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梦见父亲。
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都老得不像话了,父亲却还是那么年轻的样子,他伸手摸摸她的,笑着问她,囡囡,你开心了吗?
宋清远便流着泪一直摇头,摇着摇着,她猛地惊醒,便看见陆琏城血红着一双眼盯着自己:“律师说爸爸是自杀的,我不相信!爸爸是那么坚强的人,而且他那么爱我,怎么可能像个懦夫一样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