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剑扬站起身来,一摇一晃地跑过去。由于刚从紧张中挣出来,再加上一直是在毒日头下保持着跪姿,这会儿他觉着脑袋有点儿晕乎。
他跑到小女孩跟前,想弯下腰把她抱起来。
突然,他听见旁边不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
萧剑扬赶紧把身子转往发出声音的方向,手里又端起了枪。
声音是从右面不远处发出来的,那里躺着一具土黄色的身子。萧剑扬发现这身子还在轻微地动弹,腰上有一大片血迹。
那阵低沉的声音是他发出的痛苦的呻吟。
原来萧剑扬刚才的第一枪,击中了跑在右边的这个日本兵的腰部。这小子倒下了,但还没断气。
萧剑扬把步枪交到左手上,右手从武装带上拔出刺刀,一步步地走过去。
他想节省下一颗子弹。
等再走近两步,萧剑扬看清了那个日本人的脸。
这同样是一张年轻的脸,黄皮肤、黑眼睛。如果摘下头上那顶缀着黄色五角星的战斗帽,这张脸几乎跟一名普通中国青年的脸没什么分别。
此刻,这张脸被伤痛扭曲得变了形。
看着中国人手握刺刀一步步地逼近,那双不大的眼睛里露出一种异样的目光,透着面对死亡的绝望、恐惧,同时还有一种发自本能的哀求。
萧剑扬突然觉得,自己握刀的右手有点儿沉。
他站住了,怔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把刺刀插回刀鞘,转过身往回走。
“是死是活,瞧你小子自己的造化吧!”他边走边低声嘟囔。
萧剑扬走回来,抱起吓坏了的小姑娘,飞快地向竹林跑去。由于担心会有其他的鬼子兵听见枪声赶过来,他没来得及在这三个日本兵的身上搜搜。
至于鬼子身上的三八大盖儿,他没想要。这原因,一是因为三八枪比他自己手里的中正式要长出一截。这在拼刺刀的时候是个优势,但此刻在敌后的野地里摸爬滚打,枪身长就显得累赘了。
这二是因为,对三八式步枪的杀伤力,萧剑扬也不太看得上眼。
当年在东北干义勇军的时候,他就见识过。三八枪打在人身上,一穿两个眼儿,前面的眼儿多大,后面的也多大。只要不是打在要害部位,养上半个多月伤就好了——还顶不上给熊瞎子拍一巴掌厉害呢。
【日本军队装备的三八式步枪,使用的是6。5毫米有坂步枪弹。由于弹头形状、膛线缠度等原因,使得其飞行状态非常稳定,弹道平直,射入人体之后,不容易发生翻转、滚动。子弹射入口和射出口的大小基本一致,都比较小。】
另外还有一条更重要的原因:
真正的好枪手,从来不会随便更换手里的家伙。
进了竹林,萧剑扬连说带比划,催促母女一群人赶快往别处躲,越远越好。
他自己则朝相反的方向猫腰潜行。
(十八)
等来到一块儿草木繁茂的野地深处,萧剑扬停住了。他坐了下来,摘掉头顶用于伪装的草圈,接着脱下身上的衣裤。
经过半天的暴晒,他早晨系在衣服布条上的植物茎叶,现在已经都蔫巴了,头上的草圈也是这样。
他把它们解下来,拔出刺刀,又重新在身边割了一些,然后仔细地把新割的茎、叶往衣服上系绑。
一边手里忙活着,他一边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
他对自己开始有些不满。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那个负了重伤的日本兵下不去手。
也许真是像爹说的那样?
从前他爹就说过他——你小子,这副眼力跟这手枪法,是咱们老萧家的!可你这心肠,像你娘。
说实话,萧剑扬也承认,自己并不是属于心肠贼硬贼硬的那一路人。
当年在林子里打猎的时候,他基本不冲小狍子、小山兔什么的开火。有一回,他爹下的夹子打住了一只皮色油亮的母狐狸。这只狐狸大概是刚当妈不久,有几只小狐狸崽儿一直围着它打转儿,叫得那个凄惨。萧剑扬看着不忍,就背着他爹把那只母狐偷偷放了。
可话说回来,萧剑扬不是不知道,那些个打着膏药旗的东洋鬼子,别说是狐狸了,就连野狼也没他们凶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