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固然很舍不得让她走,但他更不能强迫她留下。
反正知道她在那里,以后若是想她,还是可以去看她的。
心里倒是想得开,可眼睛却不争气地又模糊起来。
他知道她大概很讨厌看他眼泪汪汪的样子,毕竟八年前最后的争吵时,他也是这样。只是,这仿佛与生俱来的习惯,真的很难改。
长安说走就走,她来盛京时间不长,行李也就带来的那些,收拾了一日就差不多了。
慕容泓给她安排的下人一个都不带,包括吉祥。吉祥毕竟是太监,下到曲阳县那样的小地方还是挺惹眼的,反正看起来有长福的照拂他在宫里日子过得也不错,长安并不是很担心他。
离京这天,钟羡夫妇许晋都来送她。
张竞华给她准备了一大箱子的珍贵药材和各种糕点吃食。她连连向长安道歉,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离京,都不曾好好地尽过地主之谊。
长安笑道:“此事也怪我。”若不是她出那刁钻条件让钟夫人整日忙于为她物色说亲对象,把理家的担子都撂到张竞华身上,张竞华怎会忙得连出来串门的时间都没有?
两个女人说笑了几句,张竞华又道:“那以后若得空闲,常来盛京。”
长安点头。
瞧她们说得差不多了,钟羡才过来对长安道:“此去保重,若有事,尽管写信来。”
长安应了。
许晋又叮嘱她回去按着他新开的方子调理一段时间后,一定要写信告诉他成效,长安也含笑应了。
转身看到二十几名侍卫拉着五六辆马车,车上都是慕容泓赠予她的东西,心下又不免暗暗一叹。她与几人告别后,携蕃蕃上了马车,这便走了。
钟羡看着渐渐远去的车队,眸底生出一缕怅然。虽说知道长安一贯性好自由,但每每想起她孤身一人带着个孩子,总觉得不那么圆满。只是最有可能为她所接受的那人到底还是留不住她,他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是时,慕容泓站在天禄阁窗前呆呆地看着外头的绿竹。
他没去送长安,他怕自己真的身临其境后会忍不住再一次挽留她。
他真的不想放她走。她在皇宫之侧的宅院里,他虽然也见不到,但他知道她就在近旁,这样的感觉让他在空洞之余,还有一丝满足。可这一走,天各一方,他身为一国之君也不能整天往外跑,再要见她,也不知要等到何时,这心里,便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缺憾了。
要他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他,他怕是要把心扯烂了揉碎了碾作一摊血水,才能忍得住不过去拦下她。
所以今天他连阙楼都没敢去。
他手里一直攥着那只小小的白玉盒,这原本应该还给她,可是他私心想留着,就仿佛留着此物,最终她也会回到他身边一般。
可是这回他都留不住她,将来,她又凭什么回到他身边?
她不爱他了,她走了。
慕容泓闭上眼。
是不是在这个位置上就注定要做孤家寡人?他是不是应该认命?
晚上,长安一行投宿在驿站内。
蕃蕃因白天在马车里靠着长安躺在坐垫上睡了一个多时辰,是以晚上精神很好,和长安玩叠叠木玩到很晚都不想睡觉。
玩完最后一把,长安道:“去睡吧,明日还要早起赶路。”
蕃蕃很懂事不过三的道理,刚才已经撒娇卖乖两次了,于是这第三次就乖乖听话去床上睡觉。
少了车水马龙的喧嚣,古代的夜是很安静的,故而蕃蕃这一躺下来,四周便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长安坐在床沿上给他掖好被角,门外却隐隐传来一道不同寻常的声音,像是……人受袭时猝不及防发出的闷哼声。
她多年不曾发挥作用的警觉神经猛然紧绷起来,毫不犹豫地掀开被子抱起床上还未睡着的蕃蕃连同他的衣服鞋子一起塞到床下,低声快速地叮嘱他:“从现在起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出声,别出来!听见了吗?”
蕃蕃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看长安似乎很着急的样子,就听话地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点了点头。
自从蕃蕃会走路,袖弩这些危险又惹眼的利器便都被她锁了起来,如今身上只有一把匕首防身,又不知外头到底是何人,她藏好了蕃蕃便欲去吹灭桌上的蜡烛,可此时房门却被人一脚踹开。
昏暗摇曳的烛光中,长安与半夜闯入房内的不速之客来了个四目相对。
“你果然没死,不枉我苦苦寻你八年!”青螺手里提着一把短刀,就是长安送给陈若霖的那把,目光如索命无常般盯着长安。
长安也看着她。
八九年未见,昔日柔婉中稍带倔强的妇人,竟然变成了一个干瘦沧桑阴冷怨毒的老妇,长安第一眼差点没认出她来。单是陈若霖之死不可能让她变成这样,这中间定然还发生了别的什么事。
“当年我就跟他说,你不是良配。他不听我的,执意要娶你。不管他待别人如何,他待你确是一片真心。可你这贱人,你这贱人先是假情假意哄住了他,用假死刺激得他精神失常,杀了王府所有的人,起兵为你报仇。再布局将他诱到瀛园杀了他。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到!毒妇,你偿命来吧!”她嗓音沙哑地例数完长安的罪状,刀一横就向她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