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望道,“我听二舅母说,下月十五要请王姑娘祖孙同来赏月,那日你可在?”
慎行不太高兴的样子,低声道,“各部都回家过中秋,我还有哪里可去呢,难为我妈张罗,我不去又不好,若去,实在不是我所愿,虽女眷和爷们儿分开坐,终归是要见面的,届时当面锣对面鼓的,我是没什么,唯恐人家姑娘面上过不去。”
毋望悠哉起身,嘴里笑道,“那有什么,丑媳妇也要见公婆的,且见了真人儿,往后各自有分寸不也是好的。”
慎行怔怔的,看她无事人一般,自己却在这里绞断了肠子,心里懊丧便生起闷气来,这种二十来岁的年纪,虽中了举派了官,到底尚年轻,心尖上的人在跟前也说不出来,竟急得什么似的,不由道,“春儿……”
毋望嗯了一声,静静待他说,他支吾了半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憋了许久道,“我去看看他们醮打得怎么样了,要是时辰仓促便叫他们明儿进府做足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子,香客多,出去恐不便,我去去就来。”说完头也不回,一脑门子扎了出去。
毋望虽不言语,心下却是极明白的,暗松了口气,道,“好在不是个促狭性子,否则往后我是再不能见你的了。”
复转了身往窗前去,这排厢房原建在半山腰上,底下便是峭壁,举目望去,山坳、小溪、林子、青草并伴着寺里的钟声,顿感气儿也煞了,人也清明了,倚着窗口坐下,扇子也无需打任山风吹来,惬意地闭了眼睛悠哼起了曲子来,只唱道,“巡官算我,道我命运乖,教奴镇日无精彩,为想佳期不敢傍妆台,又恐怕爹娘做猜,把容颜只恁改,漏永更长,不由人泪满腮,他情是歹,咱心且捱,终须也要还满了相思债……”一曲毕,忙拿团扇掩了口回头左右张望,幸而无人,要是叫人听去岂不成了笑话,自己又吃吃地笑了,拿肘枕在窗沿上,眼皮渐渐沉重,未几昏昏便欲睡去,正神魂游荡时,忽听得一串脚步声,勉强撑起来看,原当是慎行,不想来人并未见过,是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商旅打扮,脚上蹬着皂靴,毋望正疑惑,那人深深一揖道,“请问小姐可认得朵邑裴兰杜裴公子?”
毋望吃了一惊,脑中百转千回,道,“阁下是何人?”
那人回道,“有人托我传一口信给春君姑娘。”
毋望答道,“我便是,先生请说。”
那人道,“只说日思夜想,未不敢忘,告诉姑娘,姑娘自然知道,旁的什么也没说。”
毋望心中一暖,又急问道,“裴公子现在何处,先生可知道?”
“公子眼下一切安好,叫姑娘莫记挂。”那汉子摸出一块玉玦承上,又道,“我是生意人,各地的跑,到桃叶渡时有个人托我传话,只叫我今儿到松竹寺来寻姑娘,话传到便是了,旁的我一概不知的,这里还有一块玉,那人说是公子给姑娘压裙脚的,全当信物。”
毋望心慌得没了头绪,接过玉,草草道过谢,只顾坐着发愣。那人看她丢了魂似的也未逗留,回身便去了。
毋望心道神天菩萨,总算得知他一切尚好,那桃叶渡是在城南秦淮河畔的,莫非他人在应天吗?回过神来再找那带信儿的人,竟已不知所踪了,又怪自己未问清楚,后悔得什么似的,忙追赶出去寻,外头香客云集,哪里还有人影,只得退回厢房里,细细摩挲那羊脂玉,只见上面雕了兰草和杜若,四个角上各坠了一串金铃,当下又羞又恼,哪里有人送禁步当信物的,还说明了是压裙脚的,真真叫人臊死了。
毋望这里捂着发红的脸,北平的裴府上,臻大爷正围着一张汉白玉的美人榻转圈子,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看得一旁的助儿和虞子期一头雾水。
助儿道,“大爷这是怎么了,戏文里才有的东西,哪里有人真睡这个”
虞子期背着裴臻压低了声道,“想是才到北平那会儿看了《汉宫秋》,一时兴起才做的。”
助儿道,“大夏天的睡这个也受不住啊!”转而对裴臻道,“大爷,这玉凉到骨子里,春君姑娘睡了怕伤身子,况只能夏天用,冬天就闲置了。”
裴臻抚着下颚道,“正是呢,我想着回头着人给下头加个屉子,冬天就放汤婆子焐着,好给她歇午觉用。夏天在面上铺上垫子便是了,凉快软乎又不硌人,她瘦得这样,正是最合适不过的。”
助儿和虞子期对看,冷汗直流,心道果然心思比头发丝还密,一张榻上下这么多功夫,也只有他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候会干这种事了。
虞子期躬身道,“主上,朝廷里的人已经动身往北平来了,燕王殿下没了主意,才刚打发人来问呢。”
裴臻笑道,“他都病了十来天了,哪里起得来床,他接着装就是了,理会那些个小吏做什么。我上趟听王简来回,说殿下装疯愈发炉火纯青了,大六月的围炉烤火,当真无师自通啊,到底是做大事的,你们谁能及他分毫?换作我是不成的,这样的天赋,稍加点拨就能成大器,我的力气留着起兵时再用不迟。”一面说着,一面又拿手摸那美人榻的围子,皱了眉道,“这并蒂莲雕得硬,这么大的围子糟蹋了,明儿叫人重雕,雕不好就别想要工钱了,既送人东西就送好的,这种半瓶子醋算什么。”
助儿惊恐道,“祖宗,您还想把榻运到应天去不成?”
裴臻蹙眉想了想道,“还是先搁着吧,等日后迁了都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