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日石江城雨水过多,这又接下一个月雨,到处都是潮乎乎的,很多东西已是发霉。今日阳光正好,胡管家张罗了起来,发动了所有人将家里的各种用物都搬了出来晒晒。
段风还未从安延府回来,段靖南的公事过于繁忙,一个月前就将洗漱用具换洗的衣物,早早的就搬去衙里,每日跑来跑去的,转眼已有一个月不曾回家了。这日终于想起来家中还有个女儿,百忙之中抽空回家,不想却扑个空。
段靖南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首,吹胡子瞪眼:“你说什么!小姐去干什么了?!”
胡达从做大头兵的时候就跟着段靖南了,如今已有二十多年,根本不怕段靖南瞪眼。
胡达低眉顺目道:“小姐如今在济世堂里跟着坐堂大夫跑腿,学抓药。”
段靖南道:“胡闹!如此抛头露面,以后还怎么嫁人啊!济世堂怎么敢用她?难道不知道那是咱们段家的千金!”
胡达道:“当然知道,济世堂的铺面还是咱们家的,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啊是咱家小姐。”
段靖南怒道:“那他们还敢使唤我闺女跑腿!”
胡达道:“小姐说,若是收她做学徒,就免了济世堂一年的租金以及各项杂税。”
“混账!混账东西!”段靖南刚才只是气的肝疼,如今心肝脾肺肾全都隐隐作痛,“银子都是大风刮来!老子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一年的俸禄才几个钱!那可是最好的地段楼上楼下三间的大门脸,一年就是七百两的租金,她张张嘴就是七百两啊!她这是让我死啊!!”
胡达十分有眼色,给段靖南扇扇子,小声道:“老爷,稍安勿躁啊!您可千万别为这个生气了,咱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还不是为了咱家大爷和小姐。小姐被那姓顾的退了亲,待在家里睹物思人也是难过的紧,现在出去找个事做,心情也就慢慢好了,这不比什么都好?”
段靖南挣扎道:“就算是免了年租,可她凭什么能免了人家的税银!衙门是我开的!”
胡达谄媚道:“这石江城谁不知道,流水的知州,铁打的千总,想要免了这些税银,还不是您老张张嘴的事?这些税银也不用咱们给他出,这些时日不是下雨吗?明日让他们熬些祛湿排毒的汤水送去衙门,单说今年剿匪他们给将士们提供了免费汤药,也是真事。您去知州那儿把这些事一说,这个面子,他还不给您?”
段靖南叹了口气:“今年的事,知州大人不见得全部能做主。”
胡达忙道:“知道知道,今年有林监军在,还有几个京里来的人,可这样的小事不用劳驾他们啊。”
段靖南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时事艰难甚矣,段风近日可有消息带回家里?”
胡达摇头:“若有大爷的消息,一早就给您送去了,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段靖南道:“那冯千里昨日宴请了林监军,如今……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等段风回来再说吧,这段时日,你可看着点小姐,别让她再惹事就是了。”
胡达忙道:“老爷放心,小姐现在忙着呢,这不是接连下了两个月的雨吗?病人可多了,杜威每天接小姐回来都快戌时了,哪有时间惹事。”
段靖南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也是好事。”
京城、省会、安延府都有济世堂,这家医馆的东家是京城的御医,很有一些名气。这医馆的生意,也就遍布大梁朝。石江城的济世堂,也是本地最大的医馆,里面的几个坐堂大夫也都是石江城最知名的。
一个多月了,段棠平日里和所有的伙计一样,都穿一样的粗布短打,勤快又好脾气,可从内到外都像个学徒。虽然伙计都不知道内情,可这里的坐堂大夫,对她的性别心知肚明,也就没人肯用她,平日里看诊号脉虽不会赶她,但也绝不会对她多说一个字。这时的大夫都是如此,教徒弟,也是私下里才教,家传的医术更是讲究传男不传女。
董掌柜得了二东家的交代,想着人家一年下来,前前后后给药铺省去了上千两银子,就为了学看病抓药。可那些坐堂大夫因为这是个女娃娃,看见她就黑着脸,就差没开口赶人了。掌柜为此多少也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便让抓药的伙计,先教她认药抓药,识别草药的好坏开始。
虽然才一个多月,可段棠的记忆力非常好,如今秤杆子用得也顺溜,常用药的位置,以及打包的手法,都娴熟了起来。当然,各种常用药材的用处与用法,也都铭记在心了。近日天气不好,兵患也多,抓药的也多,什么活儿她都抢着干,如今也已经能赶上一个熟练工。
正是午后,这会没多少事,几个小伙计站一侧聊天或是发呆。
段棠趁此时间,站在柜台前回忆早上抓的那些方子,再去掌柜那里问问病症。
“给我来二斤甘草、二斤三七、二斤党参切片、有什么祛湿的药,都给来二斤,百年的老参,再来三支。”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让所有的伙计动作都停了下来,朝这声音看去。
原来的配方,一样的矫揉造作,让段棠想当做没有听见,也是不能。虽然是极为不耐,可段棠还是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冯玲:“你有药方吗?”
冯玲挑眉:“我是来买药的,谁说一定要有药方?”
段棠撇嘴:“你以为菜市场买菜啊?一样各来二斤!”
冯玲冷笑:“呵!又不是不给你银子,你管我怎么买?我就要这么买!”
段棠冷哼:“少在这耍大小姐脾气,我可不伺候你!”
何江水是店里的大伙计,眼见这两人如此,忙走过来招呼冯玲,笑道:“小姐要什么,我来帮您抓。”
冯玲很是不屑的撇了何江水一眼:“滚!本小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我就要她来抓!”
段棠眼看就要从柜台上爬出去打架了,却被何江水拽了下来,低声斥责:“好好的,想不想干了!”
段棠皱眉哼了一声,不耐烦看向冯玲,小声道:“你故意找事是不!”
冯玲摇着手里的绢扇,风轻云淡的开口道:“你开门做生意,我来买药,怎么就成了故意找事?难不成你连药都不会抓吗?若是不会,趁早别站这儿,快回家煮饭绣花吧!”
何江水给冯玲陪了个笑脸,警告的瞪了段棠一眼:“你好好招呼冯小姐,不许惹事!”
段棠气的嘴都快歪了,深吸了一口气假笑道:“冯小姐稍等,我这就好好的招待你。”
冯玲上下打量段棠的装扮,用绢扇掩口一脸的嫌恶,小声道:“虽说顾纪安抛弃了你,可你段家也不是养不起闲人,何必自甘堕落,做这些下等人的差事。如今咱们石江城里来了许多京官,凭你的手段,勾勾手指还怕攀不上比顾纪安更高的高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