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改不吱声了,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东方未明。
东方未明低头看着霍改,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乐由心生,诸般情绪皆可借声而传,你且细听。”
东方未明的手缓缓举起,宽大明艳的衣袖自手腕垂落至肘部,露出瘦削的前臂,双手按下,如蝴蝶俏立枝头,一手按压,一手挑抹,琴音若流风般在耳畔涌起……
东方未明半阖了眼,低眉续弹,想他七岁操琴,十五无人敢教,十七登峰造极,这几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千金求一曲而不得。
他不用看都能想象出对方那沉醉于琴音的模样,他这曲可是特意为霍改所写,婉转缠绵,其中的情意之深,爱意之诚,霍改但凡懂半点乐,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到时一曲终了,自己复再言一句:“乐由心生。”这小徒儿纵使心中有人,也不可能对自己这一片赤诚视若无睹吧。只要他有了这么点心思,那他就迟早逃不脱自己的掌心。
霍改端坐于前,两眼迷茫,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东方未明的琴声为什么这么、这么的……催眠?
霍改,二十四岁大龄男青年,打初中起就将对音乐的全副热情统统献给了摇滚,越是歇斯底里越是欲罢不能。瑶琴这种只有五个调子,叮叮当当半天还不知道要传达啥的玩意儿实在不是他的菜,拿个破锣狂敲一气没准儿还能合他胃口些。
于是琴艺高超的东方阁主杯具地——对牛弹琴了,还是一头喜欢没事儿带着耳机狂吼的牛。
“呵嗯……”霍改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小小声地打了个呵欠。
“嘣。”琴弦霎时绷断。
霍改含糊着声音关切道:“你手没事儿吧,弹得好好的,怎么就断了?这种拉着弦的东西一定要定时保养,不然很容易出事故的。”
琴艺超卓的东方阁主面对着某人那惺忪的睡眼、事不关己的态度,终于忍无可忍地,怒了。自己费了整整三天特谱一曲,还亲自抱了琴来是为毛啊为毛!难道就是为了给这焚琴煮鹤的蠢货看看琴弦的保养情况吗?!
东方未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可从刚刚的琴音领悟到了什么?”
‘自己好像在问句里嗅到了杀气啊……是错觉么?’霍改不确定地想着,然后客气地敷衍道:“除却天上化下来,若向人间实难得。”
“其实你根本什么都没听出来吧?”东方未明阴森森地问道,以为夸得天花乱坠爷就会放过你么,实在是太天真了。
‘喂喂,杀气已经实质化了啊!’霍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是学生愚笨。”
“我想,身为学生,你完全应当为你的愚笨,吃点教训。”东方未明一把攥住霍改的手腕,恶狠狠道:“摊手!”
霍改倍儿无辜地瞪着东方未明:就算演砸了恼羞成怒也没必要打我手心泄愤吧,你是胡搅蛮缠的小屁孩儿么?
幸好东方未明听不到霍改的心音,不然非和这小子拼命不可。
东方未明那手,有如铁箍,一时间竟是挣脱不得。霍改虽然当了学生,但绝对没有和古代学生一样被老师体罚的觉悟,心思急转,竟也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寻到了一个一石二鸟的好办法。
霍改不再挣扎,面色猛地肃然起来:“东方阁主,你知道我上回为何对学琴这事反应诡异么?”
“为何?”东方未明看霍改这认真坦白的姿态,倒也平静了不少,更何况,他带琴来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知道这个答案。
“琴棋书画,文人四艺。我身为一介儒生,无论如何不当对琴音这等反应不是么?奈何,在下先天有憾,一听琴音便昏昏欲睡。故而上次你说起学琴,我才又惊又怕,唯恐你知我这般不解风雅后,笑话嫌弃。哎,这本是我一大心结,从不愿示于人前,但为了避免你我之间枉生间隙,便也顾不得许多了。”
霍改一脸“啊,我是多么的忍辱负重。”的无耻神态,既解释了上回的失态,又让东方未明有火无处发,当真把何为倒打一耙演绎了个淋漓尽致。
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东方未明强咽下心头血,默念十遍:‘不是我的错,只是遇人不淑。不是曲有误,只是明珠暗投!’
东方未明不愧为高血高防的BOSS型人物,在琴音示爱计划惨遭无情蹂。躏后迅速振作起来,决定直接跳到计划的下一步。
东方未明眯起眼睛笑着凑近霍改,低声道:“以乐为心乃是诱之上乘,你既是不懂乐,这耳识之道便是艰难了许多。你可知我绣被阁这名儿的来历?”
‘你那破阁子的名儿都是你爹我取的,怎么可能不知道绣被的典故。’霍改心底对东方未明那故作神秘的模样嗤之以鼻,但面上依旧一派懵懂。“是何来历?”
见猎物乖乖跳坑,东方未明自然顺接而下:“话说一日楚国令尹鄂君子皙泛舟水上。有一划船的越人暗生倾羡,以歌吟意。鄂君知其情意,乃行而拥之;举绣被而覆之。这便是绣被的典故。你可知那越人所歌为何,竟得鄂君怜爱?”
霍改配合地作出我想知道我好想知道的表情。
东方未明欣慰颔首,那手眼看就要按上琴弦,但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生生收了回来,转而看着霍改,眩目动情,抚掌而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霍改的脸瞬间蹿红,低着头,怯怯道:“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