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扇绣满牡丹国色的画屏,远山如黛,溪流潺潺,一丛丛牡丹栩栩如生,国色逼人,姚红魏紫,灼灼怒放。
岳欣然盯着这扇画屏,有些失神,屏外黑影幢幢,一蓬又一蓬赤红浇溅而上,更衬得国色天香,分外妖娆,血腥味弥漫鼻腔,她却仿佛在看一出默剧般,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一刹那,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丰岭道上,头顶而降、避无可避的硕大巨石,有人在间不容发的刹那揽着她避到一旁;
熊熊大火里,有人负着她艰难自火海中越出,月光下拔刀弯弓,毫不迟疑斩杀所有匪徒;
繁樱春水,纵马云间,有人带她见识过两生加起来亦未见过的翩然梦幻,云雾山河;
漫山遍野、灼灼燃烧的凤凰花海中,有人向她灿然而笑,踏舞而歌,送她一束从来没有收到的凤凰花……
她飘散的思绪被一只飞入屏风里的胳膊打断,鲜血尽染,分不清是哪一方人马,手中兀自紧紧握着一柄长刀。
原本以为只是一段偶然相遇的有趣旅程,欢颜相伴也罢,倾身相护也罢,都可以坦然受之,纵使他年分开,亦能潇洒挥手,互道别离,却原来……不是这样。
岳欣然摇了摇头,唇畔恢复了一贯的笑容。
杀伐呼喝,无数血腥杀戮声中,岳欣然却俯身想把那刀从断肢中取下,无奈大概胳膊的前主人同它分开时的最终意志太过强大,竟然无法取下,岳欣然想了想,干脆拖起那断肢,血液的触感原来是这样,冰冷又黏腻,十分不适。
盯着画屏之后,隐约的人影与刀光,伴着弓弩夺夺,岳欣然扯了扯嘴角,这世上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倾身相护,她恐怕,当不起,更不想当。
拖着那截胳膊,抬腿,踹。
屏风倒地,在一室刀光剑影中,这点声响实是微不足道,在有的人心中,却又震如雷霆。
陆膺手中已经换了近弩与长刀,近弩所至,例无虚发,每一抬手,必然收割至少一条生命,可有那公子的命令在,除了两个牢牢护住公子安危的死士,其余十余道黑影却如盘旋的秃鹫般,死死缠在陆膺身旁,他的前后左右,不断有下属为他抵挡,两方人马杀得鲜血遍地,刀来剑往,不时有弩箭激射而出!
这般危险的境地中,那公子却偏偏抱臂站在原处,一步不动,他脚下铺着的皮毛长毯已经尽染血色,脏污得看不出原本色染,可他一身雪裘,却依旧点尘不染。
看到屏风倒下,拖着一截断臂意思意思的岳欣然,他眼中猛然光芒暴涨,愤怒超过任何一刻,冰冷的杀意毫无遮掩地直直朝岳欣然而来。他生平,何曾这般为人所欺,这陆岳氏既然知道陆膺在此,从头到尾必是设局在骗自己!
白裘公子缓缓抬起手,一指岳欣然,便要开口。
岳欣然却静静地道:“你要想清楚,我死之后,世上再没有知道茶砖的制法。你想利用北狄实现的无数计划,只能悉数付诸流水。”
然后,她一双至清的眼眸直直对上他的眼睛:“是为宣泄你发现自己被骗之后的恼羞成怒,还是为了大局忍一时激愤……毕竟,棋枰之上,是容不得那许多无用情绪的。”
血腥满地之中,她的话偏偏清清楚楚传入耳中,这一刹那,幼年时起的无数羞辱与教训,仿佛又在心间回荡,他额头青筋跳动,双目赤红,一张俊美的面孔都无端生出三分森寒。
陆膺一脚踹飞始终围着他阴魂不散的三个死士,手中近弩射穿其中一个的喉咙,再没有了箭矢。
他偏头闪过身后风声、一道长刀险险砍过,间不容发的刹那,他脚一勾,再次将屏风竖起,大声朝岳欣然吼道:“快避好!莫再出来!”
岳欣然站在原地,却身形不动。
那公子却在电光火石的刹那,看一眼陆膺,再看一眼岳欣然,忽地平息了怒火,仰天大笑起来,这一次他笑得尤其厉害,仿佛笑得站不稳身形,如果不是身后始终有死士笔直挺立,他恐怕就要笑到地上去了。
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笑指岳欣然:“你、你、你居然也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很快,他神情平静下来,弯起一对琉璃眸子,柔声对岳欣然说:“你看,陆膺这混账,根本没什么用,还满嘴没点实话,不如跟我同去魏京,至少我生平从不说谎,小师妹?”
这一刹那,仿佛他又终于找回了弈棋者的举止。
这样一条毒蛇,居然敢厚着脸皮说自己从不说谎?!
陆膺怒从心中起,却不由朝岳欣然面上看去,差点被捅个正着。
岳欣然却神情自若:“哦?”
陆膺心中咯噔,立时道:“阿岳!彼时我想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