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国从老师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依然穿着那套深蓝色的衣服,脚下是一双球鞋。这天已经很冷了,刚刚还下过一场雪,可他身上的衣服依然单薄,那件从入秋就穿着的外套,在寒风中,单薄的衣角不时的被吹翘起来,露出里面的厚毛衫。
张爱国一向对穿什么怎么穿没有关心,他每个星期洗一次衣服,星期天的时候把这套衣服洗干净,晒上一天,星期一再穿上。一身衣服几乎没有替换的,就这么来来回回的洗,来来回回的晒,膝盖处的磨白倒是越来越明显。
张爱国从教室门口经过时,里面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大家还都在庆祝那个被选走的同学,都在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整个班级都在沸腾,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曾经无数次给班里带来荣誉的全系第一,早早就离开了教室,更没有人注意到他此刻正从教室门口经过,低着头,脚步无比沉重。
张爱国此刻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他只能机械的在走路,大脑却是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要往哪里走,要往哪里去。
从教室门口进过的那一瞬间,高淑语亲眼看见他从前门经过,连忙往后门看去时,那个身影又掠了过去。
高淑语连忙追了出去,她在张爱国身后紧紧跟着,想叫他,可又觉得他此刻的背影竟如此凄凉,她竟然一句话也喊不出来。
高淑语只能在张爱国身后慢慢跟着。
张爱国走出教学楼,他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到,就那么机械的往前走,寒冷的北风吹在他身上他似乎也感觉不到,就那么顶着东北风,往前一步步的挪着。
高淑语在张爱国后面跟着几乎走了大半个校园,她觉得自己的手和脚都要被冻掉了,北风吹的她鼻尖通红,耳朵也像透明了一样,红红的,直到她觉得她实在太冷了,快撑不住了,才喊了一声:“张爱国。”
张爱国模糊中听到有人叫他,他微微转过身,就看见了高淑语。
可就是那一转身,高淑语对张爱国的感情,完全变了。
他们同班两年,高淑语只觉得张爱国成绩好,人又踏实,不管见了谁都只是轻轻微笑一下,一身衣服可以穿好久好久,但却一点也不邋遢。
高淑语觉得张爱国很特别,至少不像班里其他男同学那样,用那种探究的目光去看她,像看一个永远也得不到手的猎物一样看她。只有张爱国看她时不一样,他的眼神纯净的不带半点杂质。张爱国看她的时候,好像她就是一个孩子,而张爱国也是一个孩子,两个孩子的交流,永远是纯粹的、坦诚的、干净的。
所以高淑语喜欢张爱国,愿意接近他,因为他与众不同,更或许因为他和别的那些男生不一样,没有用那种目光看过她。
可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张爱国转身看她的那一瞬间,高淑语觉得,她突然就爱上了这个大男孩。
如果你见过饿着肚子四处寻找食物但一无所获的独狼,就能知道,张爱国此刻的目光竟和那种独狼一模一样。他的眼眶泛着红,转头的那一瞬间,高淑语只觉得深深的震撼,里面有一种绝望,又带着不甘,一种困兽犹斗的感觉,壮烈又苍白。
高淑语被张爱国强烈的目光深深的震撼了,她呆呆的站在那里,感觉两人之间从来没有如此近过,又觉得她从来没有离张爱国那么远过,好像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站在她的对面,可她知道她的名字,但除了这个名字之外,她又对他一无所知。
张爱国转身看着高淑语,看了许久,又重新转过身去,继续机械的往前走。
之后的时间就已经不再是时间了。刚刚下过雪的寒冬,高淑语第一次没感觉到冷,也是第一次没有觉得累,她就跟在张爱国的身后,保持五十米左右的距离,就那么跟着,自己也不知道到底绕着学校走了多少圈,直到走到双腿双脚都没了力气,没了知觉,直到张爱国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说我们回去吧时,两人才终于停了下来。
寒假将至,高淑语在将要离校的第二天,听到了一个消息,张爱国生病了,高烧不退。
张抗抗自从看了张友善的成绩后,连续两天没有怎么讲话。一个家庭,如果妈妈生气了,整个家都会是死气沉沉的。
张友善这两天大气都不敢喘,早晨也不敢睡懒觉,每天都早早的起来,然后坐在书桌前看书,就为了让张抗抗看到,不至于更生气。
张抗抗忙着这一学期最后的考试,张友善学习的事她想放了寒假之后好好的给她补习一下,一个假期的恶补,张抗抗觉得成绩怎么也会上去,至少不至于再考个倒数回来。
周励自然也不敢再替张友善求情,那天把成绩单拿给张抗抗看的时候,张抗抗还没来得及发火,周励已经率先当着张抗抗的面训了五福几句,然后最后说,还不赶紧回你屋学习去。
张友善就在周励的掩护下,平平安安的度过了第一关。
张抗抗早晨起来看见五福在房间里看书,看见她知道学习了,也不想一直叨叨她,做好了早餐就对张友善说了一声,让她在家好好待着,不要随便出门,她要去上课了。
五福就等着这一句了,她赶紧答声好,就竖着耳朵努力的听。
直到院子里自行车响了,然后大门被关上了,五福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妈走了。
五福长长舒口气,一下子就瘫在了椅子上,然后立刻把书一合,就从自己房间跑了出来。
周励也早早出门了,家里就剩下她自己,简直不要太自由。
五福仔仔细细算了算时间,离张抗抗放假还有一个星期,她还有一个星期的自由。
自由来之不易,她要好好珍惜。
五福先跑去厨房,把早饭端出来,然后坐在厨房里吃完了,吃的饱饱的,就去拿好她的钥匙。
她的钥匙和她的哨子挂在了一起,因为五福经常会忘带钥匙,可她从来没有忘记过戴上那个哨子,从小就开始戴着,这个习惯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哨子就像她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张抗抗为了防止她总是被锁在门外,就干脆把钥匙和哨子系在一起,这样,张友善就再也没忘记过拿钥匙。
她从厨房走出来,跑进客厅把她的帽子和手套都戴上,捂的结结实实了,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