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级低一等的花娘在后院里往往是两人或者三人合住,像甄素泠那样的,已经是特例,流音是花魁,她住的地方自然只会更加舒适,一人独占了一整座阁楼,名唤金缕。
不同于流水阁的简单清净,金缕阁占据了整个花坊后院最佳视野,阁楼共有三层,看上去精巧秀气,楼身雕梁画栋,边角镶着华翠,琉璃碧瓦色泽澄净,微冷的日光下反射着耀眼夺目的光芒。
甄素泠刚踏入金缕阁,等候多时的婢女温顺垂首,意欲引自己上楼。她站定没动,环视了周围一圈,“不是说请我赴宴,何必又要上楼?”
一楼明显是厅堂摆设,设宴也合该在此处才是,若她没猜错,二楼应该是流音的卧房,去那里做什么?
婢女没料到甄素泠会质疑,偷瞄了眼半边脸戴着银质面具的冷美人,莫名有些畏惧,支支吾吾地解释,“主子想,呃,她……其实,其实主子设的是私宴……”
私宴?甄素泠挑眉。她不动声色地往门口看去,外面不知何时多了两个身材壮实的婆子,她们静默地守在门口,并不说话,隐隐成围拢趋势。
看来宴无好宴。
甄素泠也不说要走,也不上楼,故意站在原地许久,给了婢女莫大的心理压力。在婢女额头现出冷汗,几乎承受不住的当口,她终于开口道,“走吧,上楼。”
她倒是要看看,流音到底作的是什么妖。
婢女见她答应上楼,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她在前引路,替甄素泠打开二楼的房门,又早一步上前,躬身掬开垂坠的珠帘,好方便美人通过。
这般妥帖细致的照顾,让甄素泠心里有了几分隐约的猜测。
宰猪之前通常都会给它喂顿好吃的,好让它安心上路,就是不知道流音的“宰”自己的方法,是不是她想的那个了。
木质的阁楼里铺着厚绒毯以隔绝寒气,同时也掩住了人走路所发出的声音。如今天气渐暖,大概是防倒春寒,流音房里仍摆着镂金炭炉,银丝炭静静燃烧,氲出一片融融暖意。
细腰美人坐在花枝木桌旁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似乎在等人,桌上摆着十几盘毫不重样的珍馐佳肴,散发着袅袅热气,看上去令人食指大动。
见甄素泠来了,流音连忙端起笑脸起身相迎,将甄素泠带到自己身边坐下,又拉过她的手,亲热道,“等了妹妹好久,终于来了。”
“今儿的菜都是我吩咐厨子做得最好的,尤其是这道玲珑玉心,不可不尝。”
影卫:难不成这花坊里的人不拘男女,都喜欢拉别人的手?
按下心中疑问,见流音作势要给自己夹菜,甄素泠将手抽回来,以手盖碗,表示婉拒,不冷不淡道,“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流音碰了个软钉子,不由得讪讪,她下意识地抚了抚眼角,忆起今日并未绘面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手放了下去。
“其实我是觉得既然妹妹于我有教导恩惠,那也称得上是我的半个师傅,思来想去,还是该设宴款待一番,免得别人说我不知礼仪。”流音边说,边窥察着甄素泠脸上戴着的半张面具。
影卫只观察了甄素泠一天,能大概模仿出原主的性格已经是不易,现在流音说的教导恩惠,她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不能直接询问后面侍立的金铃,静了一两秒,还是以不变应万变,故作镇定地问道,“哦?是吗?”
流音本来也只是随便找个理由敷衍,可听见甄素泠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觉得她分明就是在讽刺自己学艺不精——暗指自己苦学八年还没她一个学了五年舞蹈的厉害,面色顿时有些扭曲。
失态也只是那一刹那,她很快调整好心态,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再次热情地邀请甄素泠吃菜,还给她倒了一杯清酒,想和她举杯同饮。
甄素泠被流音蠢得几乎要受不了了,说她有阴谋吧,现在几乎成了明晃晃的阳谋,一个对你内心怨怼的人突然变得热情无比,智商稍微正常点的人,都会抱着怀疑的态度,觉得情况不正常。
何况这里是花坊,最常见的下作手段就是喝了下料的酒之后迷糊失身,甄素泠瞥了笑意盈盈的流音一眼,不禁怀疑,这屋里是不是还隐匿着一个打算伺机占自己便宜的男人?
目光在房内逡巡,这一看,果然发现了异样。
流音的房间门窗紧闭,就算是畏寒,也显得太过了些,卧房本身面积不大,西南角还置了座四开的窄长屏风,将后面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什么,可惜屏风并非落地式的,透过与地面间的缝隙,甄素泠隐约看见了一双男子的锦缎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