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承元这个人,甄素泠一直没看懂过他。
明明此前他们只有过一面之缘,他究竟为什么会对自己表达好感,真的是因为喜欢吗?
晨光微熹,小院斜角的一枝梅花抽了嫩枝,层层花苞压垂在石桌上,甄素泠坐在桌旁,夜霜落了一身,脚下的珍珠绣鞋没了一只,她正发呆,没注意到身后逐渐接近的身影。
“绵绵在想什么,怎么不去里屋休息?”
承元将一件披风披在甄素泠身上,暗含关切,气度雅然,看起来丝毫没有因甄素泠任性的举动生气。
“是不满意这里的环境?”
甄素泠感受到衣物落在肩上的重量,她低头看了看,沉默两息,回头看向太子,轻声劝道,“殿下,我已经不是甄府贵女了,现在只是一个落入贱籍的伶人妓子,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承元抚着甄素泠的秀发,慢慢道:“绵绵,身份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孤已经吩咐下去,你以后会有一个全新的、清白的户籍……”
甄素泠一动不动,看着前方,“殿下是什么意思?”
承元耐心答道,“孤的意思你心里其实很明白,何必不懂装懂?”他顿了一下,语带期待,“东宫孤寂,若有你陪伴,孤定不甚欢喜。”
甄素泠忍不住站起转过身,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承元,“殿下你莫不是迷了心罢?这样掩耳盗铃的事,你——”她这张脸,哪个高门贵女没见过?到时候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把两人淹死。
承元一点不惧,目光闪了闪,温和道,“掩耳盗铃?绵绵你倒是提醒了孤,是孤想岔了。”他顿了顿,“待孤登基,完全可以轻易恢复甄府往日的荣耀,到时候谁敢过多置喙?”
何必弄什么偷天换日的低下伎俩?
听他这么说,甄素泠反而冷静了下来,她退后两步,披风顺势掉到地上,迎着承元的目光,少女直直跪下去,坚定道,“太子殿下,您与我不是一路人,求您了,放我走吧。”
承元面上的温情慢慢收了起来,眼中透出一点锐利的碎光,漫不经心地问道,“因为程庭朗?”
甄素泠听他提及程庭朗,心中一惊,想了想点头又摇头,尽量平静地解释道,“是……也不是。”
“哦?”像是单纯为了应和一般,承元的语气并不是很感兴趣。
甄素泠没发觉他的冷淡,自顾自地说道,“殿下您是人中龙凤,将来更是万人之上,承蒙殿下厚爱,甄素泠不过一介卑微之躯,实在不敢亵渎您,况且……我的确心悦程庭朗。”
她诚恳道,“他将我救出火海,我无以报答,唯有以身相许。”
“您将来坐拥后宫三千,何必执着于我这样的残花败柳?”
不得不说甄素泠劝人的本事非常之烂,年轻的储君听罢,维持了一会面无表情,尔后唇角忽然勾了勾,“绵绵,你可能弄错了一件事。”
甄素泠抬起头——从她的角度看去,太子的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垂眸看过来的瞬间,甚至透露出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若孤执意坚持一件事,除了父皇,这天下间……没人能阻止孤!”
听到皇帝的名讳被提出来,甄素泠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太子已经不准备再多说,径直朝外面走去,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太子留步。”
承元转过身,已然有些不耐,“怎么,绵绵还要说什么?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走的。”
一个“我”字,显示出承元的内心也并不平静。
甄素泠摇摇头,“我知道,求人是最没用处的一种法子……”她像是在艰难地做着某种决定,“太子殿下,您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会活到现在吗?”
承元一怔,像是一瞬间想到什么,又伴着些许疑惑,“你……?”
甄素泠跪姿笔直,也不想再藏着掖着了,干脆直接挑明,“您想的没错,抄家当天爹爹就戮,我身为爹爹的女儿,自然知道甄家倒了之后我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当时我就想跟随爹爹一道而去,也能不受折辱,但是……爹爹阻止了我。”
她说着,像是不愿回忆,艰难地吐出字句,“爹爹说,我必须得活着,因为……我得找到我娘和弟弟。”
承元背着手不动,目光探究:“孤记得,绵绵你年幼丧母。”
言下之意,她哪里来的娘和弟弟?
甄素泠闭了闭眼,将最后的隐秘盘托出,“我娘没死,她是北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