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娘子揭开香粉罐,拿小香勺取香粉轻轻地填在香模中,又轻又缓又稳……清香点点,沾染衣袖,纵是布裙荆钗,都有了别样的风雅。
阿萁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生怕自己一个眨眼,就错失美景。
江娘了侧眸间不禁失笑,道:“我也不大通,只是打发偶有的闲暇,寻借点香味。”她教阿萁提起香模的两个小耳。
阿萁跃跃欲试,抬眸看到江娘子唇边的浅笑,大起胆子,紧抿着双唇,屏息凝神,稳住双臂伸出手,拿指尖捏住香模两耳,轻轻提起,垂睫去看,一朵回纹莲静静开在一片宛如寂雪的香灰上。阿萁又惊又喜,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灿若朝霞的笑容,放下香模拍手娇声道:“江伯娘你看,真好看。”
江娘子对着她璀璨夺目的笑脸,怔愣失神。
阿萁再抬头时只看到她脸上一点还未散尽的追思,如一丝残烟,消弥于斜阳中。
江娘子若无其地摸了摸她的髻发,转身将香印点燃,盖上香盖,回头笑着对阿萁道:“就怕香断,休去管它,只当点着玩。”
阿萁又不解:“香断?”
“许是底下香灰过潮,又许是香印压得太实,点到半道,香就断了,味就残了。”江娘子边说边取过一块布巾,将阿萁背上的泥苔轻轻拍去,“我手法平平,拓的香印,过半都不曾燃烬。”
阿萁真心夸道:“江伯娘懂得真多。”
江娘子手上稍滞,笑道:“我少时贪儿玩只学得一些皮毛,半懂不懂,眼下也不过装个形,不提也罢。”见阿萁背后草汁透渗,皱眉为难道,“怎生好?拿胰子细细搓了才洗得净,冬日厚衣,洗了一时半刻的哪得儿晒干?天又不早,施小娘子盘桓久了,家中娘亲祖母怕是担忧。”
阿萁忙摇手道:“江伯娘不要烦忧,不妨事,家中没有这些讲究。”
江娘子丢开布巾,又开妆奁拿了一把小木梳子,解了阿萁两个小髻,将扎头的红线编进发中重梳了两个小圆髻,又翻出松绿、银红两条绦带,在阿萁头上比了比,欣喜道:“果然红色跟小娘子的眉眼相衬。”她捧镜给阿萁看,微黄的铜境中,映出一张俏丽又神采飞扬的脸。
“伯娘手真巧。”阿萁满嘴的夸赞,摸摸头上银丝绦带,道,“不过,我不能白得了伯娘的的东西。”
“不过一条绦带,也值说嘴?”江娘子笑着拉她的手,“你既唤一声伯娘,那我便是你的长辈,既为长,给自家侄女一条不值几文的绦带,又算得什么?你放心,要是你祖母和娘亲过问,你只推我身上。她们若是打骂你……”
江娘子拖长声,阿萁被勾得跟着她的声气提起心来,。
“她们若是打骂你啊……你不如就来伯娘家里住。”江娘子笑不自抑,“我正愁家中两中个儿郎不贴心,送一条红绦带,白得一个小娘子,真个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呢。”
阿萁被说得有点羞窘:“江伯娘是在打趣我呢。”
江娘子顿笑,抬手又替阿萁整了整红绦带,可惜道:“那些富贵人家小娘子,绦带上缀明珠,缀小银铃……伯娘最喜爱缀小银铃,走动间一耳朵清灵灵的脆响。”
她说得这般情真意切,似是亲眼所见,阿萁念头一动,道:“伯娘定是亲见过。”
江娘子笑道:“倒也算得亲见,旧年家中拙夫带着全家去千桃寺的桃林踏春看春花,有富贵人家也在那游春,那家的小娘子穿着红衣裳,戴着错金银圆项圈,头上缠着缀银铃的红绦带,又是神气又是好看。”说罢,她别开话,亲切问道,“你祖母可还和气?若教子极严,伯娘便亲送你回家。”
阿萁答道:“我嬢嬢看着凶,大抵……还是和气的……”只不过手头攥得紧,嘴上爱念叨,有点不依不饶。
“看我问的糊涂话。”江娘子自悔不已,携阿萁的手,“随伯娘去看看我家那个祸首领着他弟弟在忙些什么?”
阿萁忙抬步跟上。
江石和江泯俱在书房中,比之陈父那间四不像,江家这间书房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白粉刷得新墙,新墙挂着古画,竹条书架满垒着书籍,窗前一张书案,一张圈椅,笔墨纸砚、香炉、茶盘无一不缺,案前一个圆笼里插着小风车、竹蜻蜓,放着孔明锁、摩喝乐……
江泯被押在案前写字,写了几个,不满道:“阿兄,我都背得《太公家教》了,怎又写?”
江石坐在窗台上,道:“我怎记得你曾道‘温故而知新’的?”
“可是……我已写得絮烦,读得没趣……”江泯有点委屈道。
“念书写字怎能挑拣呢?快快写。”江石敲敲桌案道,想起一样事物,从窗台上下来回了自己屋,翻寻了一遍,他藏得那几颗糖杨梅,怎也找不到,纳闷地回到书房问道,“阿泯,你可见到我放着的一个油纸包?”
江泯想了想:“可是包着糖杨梅的那个?”
江石靠近他:“可是你贪嘴吃了?”
“我才没呢,不问自取即是偷,即便是阿兄的东西我也需问过才取的。”江泯瞪着黑漆漆的双眼,拿手掩住嘴,笑着道,“不过,我知晓阿兄的糖杨梅在何处。”
“何处?”
“这几日好晴天,又热,阿兄藏的糖梅杨外头裹得糖霜尽化了,招了好些虫蚁,阿娘寻着源头,那糖杨梅爬了密密麻麻的蚁虫,只得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