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撑着小船,雨打春江水雾升腾,眼前一片白茫,好在他长在水乡,邻近各村的水路都通熟,闭着眼也能来回。
江泯蔫搭搭地坐在船中,听着大雨敲着船篷,湿长的睫毛拢在那,似雨中一对缩着双翅的幼鸦。
江大看他情绪不高,笑问道:“小郎,可是在学堂受了谁欺侮,只管告诉阿爹,阿爹帮你出气。”
江泯鲜花一样的唇往下弯了弯,犹豫一番,才问道:“阿爹,是不是因我读书,家中才没有银钱为阿兄娶亲?”
江大听后,身一歪,险些没有跌进江里去,大笑道:“从哪处听来的闲言碎语?小郎你一向灵光,怎也被人哄了去?”
江泯被江大笑得红了脸,小声道:“我听说,外头好些人说这事。”说江大夫妇苛待继子,明明有邻村有户人家,家有好女,是个百里挑一的品貌,特遣了媒人去说亲,却让江大夫妇一口拒了,可见继子就是继子,看着好,却是有限。
江大皱了皱眉,家中这几日忙乱,再者,他在村中名声不好,无人敢在他家门口胡言乱语,倒不知村中还有这些个闲话。
江泯一面喜爱读书,一面又不愿拖累兄长,皱紧了眉头,道:“阿爹,要是因我的缘故连累了阿兄,我是不要再读书的。”
江大不由笑出声,道:“小郎放一万个心,你只管跟着仇先生念书,你家先生虽然是个酸腐书生,大道理连篇,能念得你头壳疼,不过,还是很有些本事的,你跟着他多学些学问,饿死他这个老师父。家中尽能供得起你读书。”
“那阿兄……”
江大笑道:“哈哈,小郎,你哥哥连嫂嫂都已经定下来了,还用得着你操心?”
江泯福至心灵,双眸闪亮:“是不是施家阿姊?”
江大促狭一笑,道:“小郎只当不知,免得你露了痕迹,你施家阿姊害羞。”
江泯一扫颓废模样,拍手道:“施家阿姊好,比哪个都好,做我嫂嫂再好不过。”他似模似样地叹口气,好似放下一桩心事,大人般地道,“阿兄的终身,总算有了着落。”
江大被逗得大笑不止,摇着船道:“阿爹就等你阿兄成家,再等小郎中状元,阿爹和你阿娘就坐等着享福,晒晒太阳,摆弄摆弄孙男孙女。”
江泯将脸一板,郑重道:“我定好好念书,做天子门生,给阿爹长脸。”
“好好好。”江大笑应,又道,“说起来,你阿兄过几日就要去禹京了。”
江泯惊喜,道:“可是为了合蕈的事?”想了想,道,“阿兄先去,等得以后我也要去禹京。”
江大夸道:“正是如此,阿爹这辈子就这模样,再没大的出息,全靠你和你阿兄,你阿兄钻钱眼,你就当书虫,都要混出个三两三来。”
江泯仰着脸:“阿爹和阿娘将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这……阿爹大老粗,吃酒吃肉才是正经,采花看山的……无趣无趣。”
等得小船靠岸,江大系好船,将江泯藏在蓑衣里面,冒着雨踩着一地泥泞往家赶。江泯乖巧地缩在江大的怀中,外头雨声淅淅,他躲在里面却是温暖干燥安全,睡意渐渐袭来,他偎靠父亲,不由阖上了双目,片刻便睡了过去。
江大略有察觉,笑着放慢了步子,任他心思粗糙,此时也不禁感慨:那个猫崽般幼小的婴儿,竟也长得这么大了,真是时光匆匆,稍纵即逝。
阿萁将从沈家带来的点心交给施老娘,施老娘暗恨天热存不住,心痛地分出小半让家里人分着吃了,余的分作大小三份,一份给里正家,一份给施大家,一份给卫煦家中。姻亲陈氏那,连半块糕都没有留。
陈氏托着肚子捏着白玉糕,面上有点过不去,嘴上却不敢有一丝多话,陈大舅来家发脾气的事。到底让施老娘知晓。
施老娘明着倒也没有发作,只是指桑骂槐骂骂咧咧了好几日,话里话外都是陈大舅不知自己的斤两,他算得哪根葱哪根蒜?还要做主施家女儿的亲事?
她施家的女儿就只合许陈家一家,许了别家就是罪过不成。她这个祖母还活,亲爹亲娘也在人世,轮得到他一个舅舅来指手划脚,大发脾气?
连着施进心下也有不满,越发觉得当初没将女儿许给陈家是对的。
阿萁看自己娘亲脸色有些挂不住,将一块软糕递给阿豆,笑着说起了沈家的见闻。阿叶听得提着一口气,笑道:“换作是我去,怕是连脚步都迈不开。”
阿萁笑道:“沈家不像有些富家耻高气扬,沈娘子更是亲切,连着上下仆役都不是仗势欺人的。”
阿豆却是听得出神,追着阿萁要她讲沈家一梁一柱,一花一木,过后叹道:“几时我也能住这般好的房子,吃好的,穿好的,使着人。”
施老娘笑骂:“你家在田梗头,尽发梦。”
陈氏也点头,摸摸阿豆的头,道:“豆娘要脚踏实地,不要胡思乱想。”
阿豆吧嗒吧嗒嘴,回味着软糕的甜香,不服道:“阿姊开了眼界,说不得,以后,我也能去开开眼界。”